午夜梦醒,我的眼角还带着泪水,脑海里是二叔清晰的面容,蜡黄,瘦俏,满眼的哀愁与无奈。
二叔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直肠癌晚期。
这一个多月来,我常常想起见到二叔的最后一面,也常常会回忆起关于二叔的点点滴滴,似乎与他之间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却又有忍不住的心疼与怀念。
1
父亲兄妹6个,排行老三,但是是长兄。在那个特殊而又贫困的年代,爷爷老实,奶奶多病,作为家里唯一吃商品粮的父亲,很自然地承担起了家里的大部分开支。
人们都说长兄如父,我想父亲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吧。因为听母亲说,父亲每次回来,除了给弟妹们扯衣买用,还要把为数不多的工资几乎全部交给奶奶,包括后来给二叔盖房、相媒、娶亲,甚至堂妹吃米面的宴席,都是父亲一手操办的。
总之,他为二叔付出了作为兄长的最大关爱,但后来父亲身染重疾后,二叔却一直怨意绵绵,也给予过父亲雪上加霜的冷酷。成年之后的我每每想起这些,常常觉得费解,难道是爷爷的怜惜让他不满?或是担心我们弱母幼子会拖累于他?或是怨自身不保的父亲再不能帮扶于他?我不能猜出原因,但童年至少年时代二叔对我们姐弟包括我们的父母时不时奚落与斥骂的情景却历久弥新。母亲当时的隐忍,父亲那时的沉默,成为我们姐弟心头的痛,也成了鞭策我们努力向上的动力。所以,如果说,我们姐弟三个还算争气的话,与二叔在我们全家最苦难时给予的打击是有关的。
我想,这是二叔想不到的吧。
但他是父亲的弟弟,是我们的二叔,母亲说,该有的尊重我们小辈的不能怠慢,因而我们姐弟也从不曾怠慢。
母亲用最大的善意宽容了她和父亲落魄苦难时包括二叔在内所有给予我们嘲笑与冷眼的人。但是,父亲有没有释怀,我不知道。
2
2020年春节后的一天,堂弟突然给我打电话,带着哭腔,说二叔检查出了直肠癌。我的心陡然一震,问了具体情况,他说因为疫.情,县医院说去不了省城,也请不到专家,要我帮他问问情况。堂弟是个老实孩子,血脉亲情,这么多年我们都一直爱护,有了事情自然尽力帮他。我找了医生,了解了具体情况,才知道,二叔的直肠癌已是晚期,手术效果不会很好,只是延长一点生命而已。
当我见到二叔时,他已经住进了医院,因为疫.情不许探视,我到了住院部门口只能给堂弟打电话,二叔得知我在住院部门口,竟亲自跑出了住院部的大楼。
那时,我因为忙于女儿的治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二叔了。很吃惊他比记忆里衰老了许多,记忆里感觉总是神情得意的脸布满了愁苦的皱纹,瘦削发黄,微翘的嘴巴便愈显凸出,脑袋似乎也小而长了。见到我,他没有说话,很快地瞄了我一眼,发黄的眼珠便四下滚动,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看着他佝偻的身躯,我不由心酸起来,婶子是个散漫之人,诸事不操心,堂弟心眼实诚,被媳妇嫌弃,经历了两次婚变,想来二叔这些年也是累身劳心,省吃俭用,把个不大的病拖成了绝症。
当我尝试着问他要接受哪种治疗方案时,他似乎更不安了,一屁股坐在住院部门口的台阶上,手抖动着在口袋里摸,好久才掏出半盒已经揉皱的香烟,拨了几次,从里边抽出了一根,放在嘴上,点燃,大口地吸了起来。
很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说:“闺女啊,这回的病……”他停顿下来,右手的五个手指捏在一起,对着我无力地晃了晃,接着说,“撮(很不好)得很,活不了啊……”
旁边的堂弟听着,忍不住抹起了泪水。我的泪也马上来了,强忍着心酸宽慰堂弟,也宽慰二叔,据说这是能治的病,哪有那么悲观。其实,我知道这些话是苍白无力的,因为在我说这些话时,二叔的眼睛里已泪光闪烁,透露出巨大无助与无奈。
3
特殊时期,不能转省城医院,又请不来专家,我见了那个据说这个医院里最专业的医生,他说肿瘤已经长满了,病人排便都不容易,必须马上手术。而他有足够的信心去做好这个手术。
二叔听从了那名医生的建议,也愿意接受了他的手术治疗,开始进行精神与身体上的准备。
对于二叔来说,这是个大事,血脉相连,对于我们这个大家庭来说,这也是个大事。堂弟告诉我这个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在市里边上班的弟弟,弟弟说已经得知情况,并且已找了在医院上班的同学进行了详细的了解。他告诉我,母亲和姐姐也知道了,很是担心,只是叮嘱我们不要告诉父亲。
彼时,我们的父母正被封在省城的姐姐家里,四面楚歌,他们连小区都出不来。虽然父亲已经很久不和二叔聊天了,但我们能感觉到,他对二叔的事并不漠然。如若得知二叔得了这样要命的病,他必定伤心而牵挂,依他的脾气,谁知道特殊时期会做出什么事来?
手术在一个上午进行,想到远在外地的姐弟和父母,我知道我得去守着,否则无法和父亲交代。
我把孩子们安排好赶到医院时,三叔家的小堂弟也在,他们刚刚把二叔送进手术室。看着小堂弟跑前跑后,心里不由宽慰,关键时刻,血脉相连的亲情还是可靠的。父亲从来都是希望我们后辈们团结互助,我们没有让他失望。
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下午一点多,焦灼不安的我们听到了医生叫二叔的家属。应声,二叔便被推了出来。我们围过去,轻轻呼喊二叔,轻轻推他去病房。
躺在推车上的二叔紧闭双眼,脸色蜡黄,没有一丝血色。我们叫他,他也不应,医生说刚刚是醒来的,可能又困了,麻药劲儿还没过去,要我们叫醒他。我轻轻的呼唤着他,想到他刚刚遭受的大手术之苦,泪便扑簌簌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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