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亲关系来讲,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奶奶,我们自己父亲的妈妈,无论她好或不好,她爱你还是不爱你,这种血缘关系是客观存在的。
我也有一个奶奶,我小时候,我妈跟我说奶奶不好,我不懂。她和蔼可亲,至少对我是,难道是我的错觉?听亲戚说,她年轻时很强势,也许是爷爷早逝,她不得不强势?
也许别人会说你的奶奶应该也没什么特别,跟大部分老奶奶一样吧,满脸皱纹,行动缓慢,牙齿不好,眼睛不清,耳朵不灵。是的,她满脸皱折,眼睛不大但有神,皱纹太多我已看不清她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了,花白的头发间有几根亮程程的黑发,她总能给自己辫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子,细而长,用红绳绑个结结。她矮矮小小拄个拐杖,驼背弯腰就更显矮小了,她虽矮小但不瘦,两颊的皮肤是干瘪起皱的但有肉,面颊那失去弹性的肌肤下垂得使那嘴角两道边有着深深的纹路。两耳垂戴着金耳环圈,左手戴个银镯子。她还是喜欢穿那种旧式衣服,衣袖裤筒宽大,上衣在内侧两侧绑绳,像民国时的衣服,但我想不到这种衣服还能在那里买得到呢?我总是想不起来她穿的是什么样的鞋子,除了雨天那双短雨鞋。
我的父辈兄弟姐妹很多,我奶奶有四个儿子四个女儿,我爸是老幺,内孙10个,外孙12个,年龄排名我排19。小时候,我妈总说奶奶不好。是的,我妈生了我和我妹两个女儿,在重男轻女观念里,奶奶怎么可能对我好。而又是在众多儿孙之间我只是不特别的一个。又是什么时候才轮到来疼我。
我很记得小时候我妈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很生气地对我说,你奶奶一点都不好,你不知道你奶奶从来就没有带过你。我很不服气,我说有,奶奶有带我。
现在我想来想去,过去的光阴里我和奶奶单独的回忆就那么几次。奈我怎样苦思冥想我始终想不起更多。
01
那年大概是我5岁时的夏天,有一次在家附近玩累了,想要睡午觉,跑到奶奶船上去,奶奶一辈是出海的,她的家就是一艘船,不大,有分做饭的地方,如厕点,休息区,闲坐处,一个人住,吃喝拉撒全在船上,船儿就停靠在我家附近的河边,那时候的夏天比现在凉快得多了。我跟奶奶说我要睡午觉,我睡在船的清凉的木板上,船儿时而随着小河流水左右晃动,奶奶在我身后,用她那布满茧子的右手给我挠着背,左手拿着一把扇子轻轻慢慢地扇着,混混沌沌进入了梦乡,忽而又在半睡半梦中醒来,奶奶的手碰着我的背停下来了,我知道奶奶肯定也睡着了,我动了动身子,奶奶睡梦中动动右手继续给我挠背,我终于又睡熟了。
我妈说我出生之后,她在月子里奶奶带着堂哥来给我妈做饭,做了半个月,就带着我哥回他家了。隔了一年我堂弟出生奶奶堂哥堂弟一起带也没看我们半眼。再隔一年我妈要生我妹了,我妈干脆去了我大姨家生娃坐月子,而我就暂时寄居在舅舅家。我妈年轻时一直记着,这种生孩子的苦与累,还有被无视的感觉。
到了我真正知道坐月子的意义时我才懂了妈妈说的,“奶奶不好”是这么回事。
02
随着年岁增长,我妈似乎把往事过滤了只是轻轻地把它记着,逢年过节,我妈必是第一个邀请奶奶到家里团聚的。有一次,奶奶在我家里小住,那时正上五年级的我跟着小同学去打耳洞,回家后发炎又红肿又不能抓,我痛得不停地哭,奶奶颤抖着她的老手给我涂药膏一边说不哭不哭,之后又从衣服的最里面,掏出一个捆了几层布的小包,打开拿出了一张10块钱,说,拿着,等好了去小卖部买好吃的。我边哭边抓着那十块钱。后来,耳洞埋了,我和奶奶的点滴小事被我记住了。
03
高中时,功课越来越多,住校的我一周回家一次,爸妈也为生活奔波忙碌着。那时奶奶的行动更加不便了,眼睛又看不清,以前到我家还可以自己回去,后来每次都是我和妹妹搀扶着回去。再后来,很少出门了,每次放假我都会去她那里坐坐,有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寒暄几句,天冷啊,要多穿衣服。你爸这周有没有回来啊。等等。奶奶不便出门只能靠着邻船的乡里帮忙买菜,有时候人家没空帮忙只能吃着我妈给她备着的鱼干腊肉等。
高三时我们每周日只有半个早上在家里,有时候都来不及去看望奶奶,有一个周末,我按着原来想法的去看看奶奶,下楼后没有直接走去奶奶家,而是先去了市场把肉菜买好了,回家腌了一下再拿到奶奶那里。我远远地喊着,奶奶,是我。奶奶一贯地回应,哎,晴施吗?我必须提高嗓音说,是的。以防她又听不见再问几遍。我说,我给您买了鱼和肉,鱼新鲜吃好吃,中午先吃,肉留到晚上再吃。她,哦的一声。惯例地寒暄几句,我说我要回去准备上学了,然后就要走了,没走几步,想起来又回头说,奶奶,你记得先吃鱼再吃肉,不要留着啊,昨天的就不要吃了,我下星期回来再给你买。我话音落了一会没有回应,我又喊,奶奶?没有回答。我靠近船门,虽隔着一堵木门,我听得见,里头哽咽抽泣的声音。我沉默了一下,吊着声音说,我回去啦。
我不知道我的其他伯伯伯母兄弟姐妹有没有来看奶奶,但我始终会来。
04
上大学学校不算特别远,能保持两周或一个月回家一次。那时候奶奶已经难以自理了,搬到了我那个比较有空闲的大姑家住,我爸妈一有空就过去。
有个周五,我刚上完下午的三节课,走出课室时,三月傍晚的天黑得早,5点多天已经开始暗沉了,我接了我爸的电话,我说我刚下课,有点累,这周不想回家了,我问他这周有去看奶奶吗,爸,嗯的一声,没有作话,我似乎觉察到什么,我说,奶奶好吗?怎么了?爸说,没事,你别担心,你不回就在学校学习吧。我追问道,到底怎么了?爸爸叹了口气说,奶奶情况不好了。我说,我马上回来。
夜幕的黑笼罩着大地,我坐上了回家的车,车子在黑暗中飞驰。
煎熬的两个小时,我给爸打电话说我回到了,我来到了船儿,看到躺在船上的奶奶一动不动,我扑通地跪在了船板上,珍珠大的泪珠怎么也止不住,我妹跟我身后嗷嗷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是我的20岁农历生日,有伯母说,生日就不跟去出殡了吧。我妈问我想不想去,我点头,妈说,尽孝心,百无禁忌。
在殡仪馆外,我看到我爸躲在角落抽起烟来,那会我爸戒烟七八年了,那几年里第一次又看到他抽烟了。那两天我的泪腺紊乱似的,总控制不了泪水,妈妈在旁边摸了摸我头说,奶奶总算是看着你长大了才走的。我捂着嘴巴拼命地点头。
这是我第三次写着有关奶奶的文字。第一次是高中时的随笔,第二次是奶奶离开后的一周,这次是奶奶离开的第十年。
是的,她并不特别,我跟她之间的情感也只是平淡无奇的儿孙情,但就是这么普通的血亲感情却深深地藏在了我心底,十年挥之不去,二十年,五十年,一直都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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