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海洋

满天繁星挂在离我很近的上空，落在故乡的每一片叶子上。

夜里我听着咳嗽声从奶奶的房间里传出来，此起彼伏。那盏灯还在黑夜里亮着，这个季节里已经很少有围着灯光飞舞的昆虫，倒是快凌晨的雾，会形成薄薄的光圈。

昨天傍晚，躺在床上的时候，从阳台上看出去遥远的夜幕里，有晚霞在山梁处被屋檐与阳台切成一幅画。很近的地方，有竹子在风里摇摆着，今年的春里，很少有叶子会飘下来。

我有些莫名的想问问奶奶，她很小或者是眼睛还能看很远的时候，是否曾见过这样的晚霞，但已经不可能。很早以前，她的眼睛就看不了很远的东西，何况最近几年里，她的耳朵似乎也聋了。有时许多东西，我们无能为力，哪怕我们看着心中会有惊涛骇浪。

前两天去了一趟茶山，今年的茶芽还没有开始发，可能是雨水比较少的原因吧。倒是茶地边上的樱花，已经快开败。有许多鸟从很远处飞来，落到樱花树上。特别是太阳鸟，很近地停在枝头，似乎根本不愿离开。

茶地里的茶树，有一部分是奶奶种的，有些已经几十年 ，还在那片离家有些远的山上继续生长着。我一直喜欢听老人说他们年轻时的事，有时也会研究家谱。奶奶年轻时候生活的地方，如今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哪怕她不说，我也能感觉得到。

从现在的故乡出发，到那里有很长的路，需要翻山越岭。我有时想，当初靠步行她们是如何穿过崇山峻岭的？不得而知。但我知道，那些还留在岁月里的羊肠小道一定会有奶奶年轻时的脚印。她可能曾背着小小的竹箩也在这些山间行走。

岁月是一条永不间断的河，夜以继日地流淌着；岁月是我们手掌间的皱纹，肉眼可见地老去着。

是否有风，吹起你那片山间的树木，在黑夜里形成海洋；是否有花，开在你屋外的星空下，在黑夜里催着你醒来。

我有时会想得多，只愿意一个人默默地坐着。这很奇怪，在原本应该热闹的节日里，会显得格格不入，我们其实都是大地或者是岁月的一份子，不可能特立独行或者是置身事外，但很多时候毫无办法。

追着岁月在苍穹里望出去，我就会想起我的一九八八。它如今还在楼下的仓库里，只是再不可能发出咆哮的声音。

是我已经老了吗？还是岁月已经堵住了我血液里吹着的风？或者都有吧，又或者都没有。

有一晚我做梦，梦见我下楼翻出了我的一九八八，很认真地擦洗了很久，接着我们就出发了。一九八八还是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甚至它的有些零件在岁月里已经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快散架了一般，但好在它还能跑起来。

从家里出去，梦里一九八八穿进那片还没有被砍伐的森林，它的前面，灯光照到哪里，哪里就会立刻有一条莫名长出来的路。我们一直在黑夜里行驶着。

也穿过一个在山坳里的小村庄，很贫瘠的样子，种了很多油菜花，再无其它。我看着灯光前的小村庄，许多木头结构的房子，还偶尔有几棵核桃树。核桃树底下就是木头结构的房子，房子已经很古老，有月光也刚好打在山坳里的小村庄上空，时不时有狗吠的声音。

我和一九八八就在村庄后的一个小山坡上。我记得在梦里，我对着一九八八说，看，这里就是我奶奶曾经长大的地方，漂亮吧？

梦里一九八八居然开口说话了，它好像和我说了很多的话，但许多我都记不得了。

在小山坡上，我们停了很久，然后我们又出发了，但这次我却已经记不起什么地方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一直吹着。

我好像一路上都在不停和一九八八对话。我们翻山越岭；我们从海洋上飘过去，从结冰的叶子里骑过去；我们的轮子压在蜜蜂，蝴蝶，鸟儿的翅膀上……

一九八八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说，它要带我去银河上看看，但梦里被我制止了。一九八八和我吹牛，它说有一晚，它就去了银河。它曾在银河上疾驰。银河像是许多条弯曲的海洋，但是到处都是星星。

你看到的萤火虫就是我疾驰时撞碎的星星。一九八八大言不惭。

我轻轻地在它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之后我们又继续出发了。

因为我不相信，一九八八这次真的飞到了彩虹上。它在彩虹上来回疾驰，有好几次似乎差点就掉下去，但一直没有。但我记不起彩虹是什么样子，很奇怪。

在彩虹的末端处，我站起来，手指着远处，大声说道，走，我们向那里出发。梦在这里戛然而止。

梦停后，我就醒了。醒来后我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许多东西在天未亮的凌晨，微弱地抗拒着。

我甚至听到，有岁月凝结成的尘埃，从屋子的梁上落下来，堆积到一九八八身上。

房子后面那棵很高大的树，也在夜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些声音在很长的时间里，也曾陪伴着我和我弟的童年，甚至有那么短暂的几年，我们还在那高大的树下乘凉或者是玩着别的什么游戏。

早以前，会有夜里飞来的夜莺或者是别的什么鸟，落在那棵高大的树上，但如今早已经不见踪影，或者它们都早已在岁月里归隐山林或者隐入了山河，化成岁月的一部分。

只有树底下再长出来的一株不知名的花，艳丽地开着，红得无瑕。我有时远远地注视着，看着它在风里摇曳，再被叶子掉落时轻微地晃动，没有声张。

我听见一些声音，是岁月的海洋，经过崇山峻岭，碾压着那些山上的花草树木，在快天亮的凌晨里，晃动着满天繁星，点缀成漫山遍野的萤火虫。

我看见一盏灯，在黑夜里亮着，从奶奶房间里传出来，照亮着从这里延伸出去的所有路。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在骑上一九八八，我们顺着灯光照亮的路疾驰，或者也说不定，像是梦里那样，我们真的翻山越岭就遇见了彩虹，遇见了开着花的海洋。

我紧握着双手，在岁月里，想捞起每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