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春光都老透了

“这里就是你的避难所。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嫉妒你，轻笑你，愚弄你，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常新的苍空皎日，这晚夏的威风，这初秋的清气，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慈母，还是你的情人，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与那些轻薄的男女共处去，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淳朴的乡间终老了罢。”

郁达夫的忧郁深入骨髓，看他的小说，就像行走在黄昏潮湿的街头，眼看着光明渐渐散去，黑暗开始蔓延。

伴随忧郁是充满才情的表达和行文，文字的忧郁之美人们大多难以抵挡，外加真实而细密的自我解剖、内心独白，小说人物像一面镜子，反照出现实中的我们。

《春风沉醉的晚上》中，一个落魄书生与一个烟厂女工在上海租界，租住在昏暗拥挤的隔间，女人每次需要经过书生的隔间，进入自己的房间。两个不同背景的人，遭遇着共同的苦难，一个是以文字为生，动荡而落魄，另一个则是被工厂无休止的劳作所困，无从选择。

书生整日无事，时常在暗室的灯光中坐着，以致觉得“乱昏昏的上海租界，四季的变迁和日子的过去是不容易觉得的”，感叹“大约春光都老透了罢”……两个年轻的灵魂在乱世相遇，却没有有深入发展的故事，“没有爱人的资格”让“我”不得不抑制住汹涌而来的感情，抹杀想拥抱那个女人的冲动。

一无所有的人们，连给予彼此的温暖都无法实现，只能相互寒暄，通过几句言语获得安慰。“我”常常半夜出去，在街道上行走，沉溺于内心“春风沉醉的晚上”，满眼都是虚无。

不禁联想到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同样是年轻男女的故事，背景在香港，却有着浓郁的老上海气息。男女主角相邻而住，周慕云与苏丽珍都已婚，两人在平日细微的接触中，透着丝丝暧昧，直到两人发现彼此的另一半有婚外情关系。

他们开始一起吃饭，谈论相同的爱好，共同写小说，感情也慢慢在其中酝酿。只是，两人无法像他们的另一半，而是压抑着内心的情感。他们的每个眼神和动作，已经暴露了彼此的爱。

当周慕云提出“如果有两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时，苏丽珍没有赴约……最终两人走向了各自的孤独。

有一场戏印象深刻，他们两人练习苏丽珍拆穿老公外遇之后回到老公身边，与周慕云分别的场景。虽然是假设场景，当周慕云说出“再见”，苏丽珍还是情难自已，她近乎崩溃的哭了，那种撕裂的伤心，足以表现这份情感的重量。当周慕云抱着痛哭的苏丽珍说：“我还在，这不是真的。”我脑中便浮现了“春光都老透了”……人有多长时间的青春年少？苏丽珍不停更换着的旗袍，像鲜活的青春，高贵又楚楚动人。那昏暗灯光下孤独的身影，又与这美形成强烈反差，韶华易逝，再美的春光还是经不住时间冲刷。

同样是年轻的男女，一个是特殊年代的愤怒与控诉，一个是城市男女无法抵达的爱情。如郁达夫“好像有无限哀愁蕴藏着的样子”，王家卫电影里也藏着类似的哀愁，他克制、有分寸，却同样让人动容。

深爱又如何，孤独才是人的本质。当周慕云将内心的秘密藏在树洞中，长镜头久久对着他的背影，让人心疼。

2019.5.7

立夏了，南方的温度仍上不来，且阴雨绵绵，事情也似乎总忙不完，一篇故事还未写完，就发一篇旧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