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篇
时间的殇
前年花了一年多时间,断断续续的整理出那一段遥远与渺茫的岁月。最后一篇完结,我的某些记忆,某段生命,甚或我寻找的乡根就已封存于此。
有时我想,为什么非要搜索枯肠硬掘出那些无关紧要,时下人根本不关心的几十年前的往昔。如同在一面老墙上抠着泥灰,弄得自己并不好看。
是童心?问心?还是要想在写作领域有所作为的痴心?
我觉得都不太像。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概括,也仅为那些埋藏于过往日月下的山川,风物、人情合力发生的故事,想在脑力衰退前在电脑中备个份。代表我在某个阶段活过。
自己一直认为桥南街是一个民间话剧舞台的缩影,那里的演员真实和鲜明,他们拿着命运作赌注,不论结局,倾力演出。
比如,坎上的老水手。
他至死性格都如此的暴烈和乖僻
他与坎下瓦房兄弟阋墙关系,他与内室妻儿的闲琐矛盾,他在伙计间目中无人的乖张脾性,都将直指孤独终老。
但他天良又有一种宽厚。从他经常把捎回来的当柴火的朽木余料,捕获的河鱼泥虾,都会叫孙女或华子拿到坎下人家去补贴帮衬便可看出。还有他眼中对侄子大兵的关爱,更是难以掩饰。
但他终究不愿以兄长的胸膛去软化血亲之间的嫌隙,他用一身的筋骨只为自已承担着个人匹夫的性情。
他别无他求,几盅酒,一两样粗衣敝食相配,足已反抗所有人眼中注解地执拗。
彼时,老水手从坎上饮酒过量,站立不稳从近十米高的坝子上失足跌下公路,也只不过在家稍躺几日便可照旧无恙。
谁曾想到,他却死于如履平地且摆渡千百次的小河。也因为酒气,夜里独自在泊船上不慎栽入河中。天明几经寻找,尸首竟仰卧贴在自家船肚不肯离去,两眼圆睁,有种老儿归去也要蛮横到底的骨头。
还记得那位悬崖跳水赏心悦目的“健美先生”吧,总觉得生命如夏花耗尽了他全部绚烂的命运轮盘。
他虽然年长我们许多,但他第一次让我远远的领略到玩要怎么个玩法,要玩出什么样的距离和境界。他有一种狠,在他的身体上,在他的致趣上,直至在他的短暂的不认命的存活上。从他眼中可以看出充满着对眼前小城敏感的距离,同时,对偏于一隅城廓之外的企图与野心,他又时刻作了万全准备。
对我们这群公路上敬而远之的泼孩,平时很难在公路上看见他。“健美先生”的家门习惯的紧闭。他只活在品学兼优、身形健美、充满阳光的云外之天。他是大家公认的唯一全无桥南街习气的娇子。
但这一切在某天戛然而止,他倒在桥南街自发,愚昧、缓慢的融解与萌芽当中。
为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他在房间里自缢身亡,用的是平时举扛铃用的缠手的绷带。
他是桥南街最有希望昂首阔步走出去的光亮之子,却在中途自我捻灭了无限的火种。
张小儿在我家搬离桥南街之前,他就已经身陷囹囫。对于这个消息,家人自是三缄其口。但对于这个结局,大家不会感到多大意外,其经常被他伤害和欺凌的人暗自窃喜也不为过。
阴鸷十足的他,原以为,离恶棍还有一步之遥。正是这一步之距,让他在熟人的认知中毗为邻居,印象不好但碍于情面不便直言。在小孩理解中,他是自食其力步入工作沾有威权的大人,所以屡次无故侵犯我们不敢吱声。在父辈怜爱中,他又一致停留在小孩的印象。孩子嘛,犯错不正常吗?既属于孩子的范畴,那雷池一步,就离得远,至少在想象中离得遥远。
结果最后他沦为自我放逐的弃儿,不论犯什么错或事,结局都是一样
因为,从他那半掩在角落里直视卑微的对象哀嚎或乞求,所露出的狞笑寒冷的面孔时,他父母给他的人之常情地荫护,就显得那样的荒诞和孱弱。因为他血液里淌着的是一条阴河。
华子,我常想起他,到现在也如此,不是现实,就是某个梦里。他的模样站立面前,麦色的脸宠、细胳膊细腿、俊美一如从前。
他的消息如同灰色的虚线,很多年借着某件事或某个人在某个恰的时间,隔着时空传送过来。就算偶尔跳进我的世界,也像一个灵物借尸还魂。与生活无半点干系。
那仅有的几次关于他的消息,让人觉得只是一两句容量有限,干巴巴没有情绪的短语。
第一次,华子吸毒了。
我大概知道。他读完小学没考上初中就辍学了。除偶尔回家睡觉吃饭外,他就一直呆在外面。家人也不知他身居何方。但知情的披露,他辗转在不同的麻将馆里。家人也没有更多的社会资源,就只好放任自流。他身边的钱多了,各种来路不明的人聚集周围,也许就在那时,他从抽烟过渡到染上了毒厄。
第二次,华子被抓了。
多年后,我哥对我讲,华子被抓进市戒毒所进行强制戒毒。听讲他非第一次了。但只要一出去,要不了多久又会复吸。我哥坦言,这个圈子,按照他目前的处境,要脱离谈何容易。
华子就像一个在圈子里周而复始旋转的陀螺。也许他想过挣扎跳离,也许他想断绝与以前狐朋狗友的关系。但我怀疑,他走不出灰白世界给他的平和,甚至温暖的情感归巢,那也是一个黑暗的家庭。
第三次,华子到处差钱。
华子找周边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本地与外地的,只要还保留一丝对他向好善意的人。他都伸手。一百、五十、甚至二十三十元多少都好,对他来说了胜于无。钞票在他颠狂发作时,早已和粉末没有区别。但他唯独没向我开口过。他满可以找到联系方式给我打电话(我很多朋友至亲还在当地)。按照以往的习惯,他相信我会接济或解他燃眉之急,虽然明知他真正目的和习惯,一如从前学校的情景。
终于,自己在十多年后某时踏入小城,越过被改造过无数次面目全非的操坝,又让开一群陌生和大城市无几的面孔的路人后,遇见了他。一辆飞转的摩托车迎面横来,我急忙闲躲,车后一张熟悉而僵直的面孔从眼前滑过。华子坐在摩托车后面,转头认出我后拼命的挤出笑脸。那一刹,我被拉回到桥南街瓦屋前,有个孩子迎着我转啼为喜……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时间的殇,我们虽侥幸脱身,却无以幸免。我也许还是那个与命运赌气,兀自用脚尖在地上划圈的莽撞不乖的孩儿。背上的那道灰白,善恶又柔软的命机之符,还在如影随行,还在…….
(以上皆为童年记忆,名字如有雷同,勿对号入座,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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