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  父

      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伯父病逝了，猛一听有点愣怔，父亲没有听到我的回声，又说了一遍“你大伯病逝了，昨天夜里，胃癌复发。”“知道了。”我低低回答他，然而我的泪水却顺脸淌了下来。伯父那伟岸的身躯、后背并三七分标志的发型以及浓浓的天津口音一并映入眼前。

      伯父一九四六年农历七月十五出生，迷信的奶奶说伯父的生日不好，是个鬼节。在农村老家，农村七月十五是给去世的先人上坟的日子。可是奶奶的三个儿子的生日都不是黄道吉日，我的父亲出生于农历五月初一，叔叔出生于农历二月二十五。伯父自幼生长在他的外祖母家，他相貌英俊，性格温良，少言寡语，酷爱读书，深得老外祖母的疼爱，吃穿用度就如同亲孙子一样，所以，在爷爷奶奶从张庄搬回到南村岗的时候，伯父依然留在张庄外祖母家生活，他说他快乐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都是在张庄度过的。在我奶奶去世后，我们回到张庄给老外祖母祭祀的时候，伯父还依然用拐杖指着老外祖母坟前的空地对我的堂妹说:“记着，等我百年之后，你要把我埋到这里，我要陪着我的姥姥。”
      伯父自幼勤奋好学，也是幸运之至，没有赶上“文革”，一鼓作气考上了大学，就读于当时的山西太原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天津市一个军工厂工作，从此他永远脱离了家乡，离开了父母。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一进入腊月，奶奶边缝棉衣边对我说:“乖，快到村口等着去吧，你大爷(农村人说的大爷就是大伯）快回来了，给你拿回来的有新衣服，还有大白兔，还有麻花。”在傍晚的时候，我天天坐在村口的路边上等着我的叔叔和伯父，伯父是从离家有二十多里地的王集下车的，我的叔叔或者我的父亲要去那里接他回来，有时候是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去接，有时候会拉着架子车去接，因为我的伯父结婚了，带回来一个电影里才会有的漂亮媳妇儿和一个胖嘟嘟、大眼睛的小女孩——这就是我的大娘和堂妹。在那些期待的日子里，是我幸福而又快乐的时光，冬季不再寒冷，新年如此美好。年年如此，年年期待，年年幸福。
      伯父性格温良，不善交际。兄弟三人就他的性情和爷爷一样，不惹事。孤身一人在外拼搏了一辈子，没有挣到一官半职，也没有积攒下一点家业，和伯母蜗居在二三十平的房子里精打细算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精心抚养着自己的孩子。堂妹们在六岁之前都是在老家度过的，可喜的是堂妹们个个都很优秀，老大经商，老二高级教师，老三天津市中医院医生，终于苦尽甜来，应该颐享天年了，谁又能想到，病魔已悄然而至。2019年，伯父突感胃部不适，入院检查，晴天霹雳，中期胃癌！手术切除二分之一，治疗效果还好。屋漏偏逢连夜雨，半年后复查，头晕眼花，又从医院楼梯跌落，造成腿骨骨折，从此再也没了健康。
      最后一次见到伯父是在奶奶的葬礼上，那是2019年的正月。98岁的奶奶突发心梗去世，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奶奶时常想起她身在异乡的儿子，时不时地喊着她的名字，或者错把他人认作是我的伯父，然而她并不知道，她的儿子也在病床上躺着呢，没有人对她说这事。直到临终，她终没有见上他，这是遗憾。伯父是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天回到家的，两个堂妹陪着他一块回来的。在我印象中高高大大的男人突然间成了一个拄着拐杖、瘦骨嶙峋、满头白发的老人。在我两个堂哥的搀扶下，他步履蹒跚地喊着“娘，我回来了——”，一头匍匐跪倒在灵前……
      而今，分开了几乎一辈子的母子终于在天国相聚，让我的祖父祖母和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永远在一起，在那里，还有他们的另一个大儿子大儿媳和大孙子，但愿天堂没有疾病和距离。
      哀泣我的伯父，希望你一路走好，魂归故里！
      我的伯父，终年75岁。
                  ——写在葬礼的前一天                                        2021.10.1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