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

遇见他的时候，我因为初夏，还没有完全蓬松的毛。但也是依稀的金色。

他出现，穿着长长怪怪的衣服，像是外星球来的王子。他有着金色的头发。

他那么小，那么纤细，那么无知。“你好。”

“你好。”他很有礼貌地回答道。他转过身来。

“我在这儿，在苹果树下。

“你是谁？”他说，“你很漂亮。”

我微笑着。

“来和我一起玩吧，”他建议道，“我很苦恼……”

“我不能和你一起玩，我还没有被驯服呢。”

“啊！真对不起。”小王子说。

思索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什么叫‘驯服’呀？”

“这是已经早就被人遗忘了的事情，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

“一点不错，现在对我来说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 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我有点明白了。”他说。

他认真地聊天，抿着嘴巴思索，金黄的头发被穿过苹果树的风撩动，翘起来又伏下去。我听见阳光和他摩擦的沙沙声，我听见他目光撞上我的叮咚声，他的蓝色的眼睛，整个天空都是他清澈的蓝眼睛。他微笑的样子，他眨眼的频率，我感觉到大地咚咚沉闷的心跳。

这就是开始了。

日复一日，他就会来。这样坐在草丛中，坐得有些远。我用眼角看着他，我们什么也没说。话语是误会的根源。但是，每天，他坐得靠我更近些。

他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像是某种仪式。一定是宗教的，痛苦狂欢献祭崇拜，我看见火焰冲天而起，烟火闪烁出他的名字。

就这样，他驯服了我。

他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我一身金黄。像极了他头发的颜色。我看见我，就会想起他。

他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有一枝玫瑰花。娇弱，艳丽，带着刺又骄傲。我之前听说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相信。驯服，我听他亲口聊起玫瑰花，才明白是单向的。驯服者和被驯服者。他聊起他的玫瑰花，说地球上有成千上万朵一样的玫瑰花，说玫瑰花骗了他，说玫瑰花就是这样的爱逞强。他说着抱怨的话，眼睛里一片天空的波光，他漂亮的眼尾不自觉的往下弯曲。他在笑。

他看向我，我也努力地微笑起来。他看上去有点诧异。

终于他开始告别。我看见那只狐狸流泪。那只狐狸，我分不清狐狸们，不过他们都不流泪。

“啊！”狐狸说，“我一定会哭的。”

“这是你的过错，”小王子说，“我本来并不想给你任何痛苦，可你却要我驯服你……”

是这样的。你没有错。你只是出现，微笑，聊天，带着你的漂亮的眼睛，带着你的可爱的笑容，带着你对你的玫瑰花的思念，带着你金色的金色的头发。

“是这样的。”狐狸说。

“你可就要哭了！”小王子说。

当然了。你要走了。

“当然罗。”狐狸说。

我需要笑，你要走了。

“那么你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不。

“由于麦子颜色的缘故，我还是得到了好处。”狐狸说。

我得到了你的微笑，你的语言，你漂亮的眼睛，你可爱的笑容，你对你的玫瑰花的思念。我得到了你头发的金色。

虽然你不知道。可是你不知道。

他将会一直挂念他的玫瑰花，他会一直记得那只狐狸，他还能记住他已经遇见将要遇见的人们，国王地理学家点灯人，也许还会有画出不吃玫瑰花的小绵羊的大人。

可是他不记得我。我带着他头发的金色等待他回来，也许他明天就回来，也许他永远不回来。

我没有办法一直等他回来。我的一生太短了，我居然忘了。我被拦腰斩断，被摔打，被碾磨。

我希望吃下我的人拥有金色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