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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镜花(第三卷5&6 & 尾记)

中篇|镜花(第三卷5&6 & 尾记)

作者: 午时昙 | 来源:发表于2023-08-18 08:45 被阅读0次


    圣诞节如约而至,被寒冷冬日笼罩的城市处处洋溢着节目的欢快气氛。虽是外来节日,但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接受了它,和其他中国的传统节日一样盛大地庆祝,之江大学里也有学生团体自发搭建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

    我早早就做完了当天的计划,距离我和云儿的约会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我就在校内闲逛起来,从我们初次相识的图书馆,走到之江钟楼,再走到我们亲吻过的情人桥,最后回到了图书馆前巨大的圣诞树下。

    云儿在平安夜就说过圣诞节会下初雪,到了下午时分天气果真逐渐转阴,天空也白茫茫的。对于钱塘市的初雪我是很期待的,从小到大因为各种原因我没能见到过下雪的场景,断桥残雪究竟是什么样我也没有见过。如果初雪果真美丽至极,有足够的力量把所有人带到飘雪的异界的话,初雪降临在我身上时即使是立刻死去我也毫无怨言。带着这样的期待,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内闲逛,等待着第一片雪落下的瞬间。

    走了很久,云层越来越厚,空气也变得沉闷,却依然没有下雪。我坐在和云儿曾坐过的木椅上,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呼出一口热气,看向眼前高大的圣诞树。

    这棵圣诞树听说是由对外交流协会联合戏剧社和手工艺社一起制作的。树干和树枝部分由塑料和纸板搭建,固定好后喷涂了彩漆,各色彩灯点缀在树上。树上挂着的各种小饰品既有戏剧社的演出道具,也有手工艺社的同学们用各种各样的材料制作的小饰品。眼前的这棵树毫无疑问是假的,因为它是一棵松树,此时却在不属于它的季节和地域诞生,甚至还孕育出各种各样美好的装饰,却比真的树更加艳丽。

    在我漫无目的的等待中,下午悄然流逝。天色开始变暗,苍茫的云层变成了灰色,本该属于夕阳的时刻却没有出现夕阳的身影。圣诞树上挂着的彩灯通了电,树顶金黄的星星首先亮起,照亮了图书馆的五角星,这个据说曾挂着耶稣画像的地方。

    我没有手机或是手表,问了路人大概的时间,发现已经快到五点半了,于是我离开了图书馆,匆匆赶往钟楼。

    当我赶到时云儿已经在了,我看了一眼大钟,此时正指向五点二十分。我并没有迟到,但让女性等着自己,我感到有些难为情,于是开口道歉:

    “抱歉我来晚了,刚才有些事,让你等很久了吧?”

    “我也刚到。你的围巾呢?今天这么冷你怎么没戴围巾?”

    听她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围巾不知道被我落在了哪里。现在当然我能想到可能是忘在了图书馆外的那个长椅上,但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或许是当时我也不愿意想起来。

    她叹了口气,脱下自己戴着的围巾套在我的脖子上,嗔怪地对我说道:

    “真是的,你要更加爱惜自己啊。不为你着想也要为我想想。我上周担心你冷给你送了那条围巾,当时你还信誓旦旦地跟我承诺会珍惜它的。”

    替我戴好了围巾,她将自己的高领毛衣翻了上来套住了下巴。然后穿着高跟靴蹦蹦跳跳地跑到离我两步远的地方,转过身开心地看着我。

    “圣诞快乐!”

    我走到她的面前,牵住了她的手,也回了她一句“圣诞快乐”。听到我的回应,她显得非常开心,对我说:

    “今天是这么美好的节日,我们就去外面过节吧,一起去吃些美食,我知道一些好吃的店。吃完后我们去逛逛街,感受一下节日的气氛。”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所有店铺里都挤满了人,年轻的情侣们和年长的夫妻们都相伴着漫步在街头,小孩们聚集在街上嬉戏打闹,家人们脱去外套围坐在餐厅里欢声笑谈,城市如同春节一般充满着节日的氛围。没有什么人在意圣诞节究竟从何时开始,又是为了纪念什么,只记得这也是一个团圆的节日。

    我跟着她进入了商场,走进了一家装饰很典雅的日式餐厅,并在她的推荐下点了盐烤青花鱼,她则是选择了烤鳗鱼。

    “应平你知道吗,我听室友说日本人有一种习俗,每次吃饭前都要双手合十说上一句‘我开动了’,以此来使自己铭记食物来之不易。”

    我模仿她的动作,笨拙地用双手夹着筷子。

    “是像这样吗?”

    “即使你问我,我也没见过日本人的样子啊。不过我猜应该是这样吧。”

    一旁的店员插话了:

    “是这样的,二位的动作很标准,在日本说的是‘いただきます’”

    我和云儿对视一笑。

    “这个动作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就跟西方一些基督徒的餐前祷告一样。人们口耳相传,代代传到现在,即使形式和当初相比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但重要的是心意嘛。即使我们动作不规范,心意到了就行了。”

    “不过最初的那些形式被人们遗忘也还是件悲哀的事呢。”

    “这也不一定是件惋惜的事。比如说应平,你想想人们接吻。人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接吻已经甚至不可考了,但无论何时恋人们心中对彼此充满爱意时都会接吻,无论是西方热烈的深吻还是东方含蓄的轻吻,都是因为爱着对方才会这样做,通过嘴唇传达出去的爱意都是一样的。”

    “也许将嘴唇印在对方的身体上就像是给对方留下了一些印记,因为心中存在着对方,才不想自己被遗忘。”

    听着她说起恋人之间的话题,不知为何我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应平我们一起祈祷吧,感谢食物的来之不易,感谢校外这美妙的一餐,感谢我们能像今天这样走到一起。”

    我看向她,她已经闭上了双眼,就像当时我们亲吻时的那样。我和她共同说出了那句话:

    “我开动了!”

    饭后在云儿的提议下,我们就在商场里逛,准备给对方挑选圣诞礼物。我们走进了一家服装店,我用部队里一个月的津贴为云儿挑选了一条修身的牛仔裤,这也是我实际意义上第一次送她礼物。

    收到我的礼物,她显得十分高兴,立即去更衣室换上了新裤子,将原本穿在身上的裤子装进了袋子。走出服装店后她就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一副幸福的模样。

    “感觉如何?”

    “只要是应平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冷吗?”

    “刚换上新裤子有点凉,不过再过一会应该就暖和了。这条裤子比较紧,我把裤腿塞进靴子里了,否则裤腿没地方放,刚才拉靴子拉链可费了我一番功夫。”

    ……

    虽说是逛商场给对方买礼物,但半个小时过去,我们依旧只买了一条裤子。此时云儿从她的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圣诞礼物。我感到了一丝欺骗。

    我依旧保持着微笑,接过了她递给我的礼物,是一部手机,和她的手机是同款。这几年手机这个新鲜事物一经推出,就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并在学生群体中流行起来。云儿她有着富裕的家庭,自然也拥有属于她的手机。虽然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以外基本没有什么功能,但在学生中有一部自己的手机也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

    我接过了手机,心情十分激动,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这样高级、贵重的事物。但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因为除了您和云儿,最多再算勾贤一个,和我保持来往的不过只有几人,之后可能也不会继续认识更多的人,手机通讯的功能对我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同时云儿送给我一部手机,反而时刻将我禁锢在了她的身边,令我失去了自由,因为只有她会联系我,想必我也只会联系您和她,就仿佛,将我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电话忽然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林清云”三个字。我接起了电话,云儿就站在我的身旁拿着手机说道:

    “亲爱的陆应平同学,您愿意和我一起过一个开心的圣诞夜吗?或者您愿意和我一起度过平凡的余生吗?”

    她太开心了,蹦蹦跳跳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我也感觉如释重负,不用回答云儿的问题了,于是感谢起那个人来。

    “非常抱歉,您没事吧?”

    云儿急忙去扶被撞倒的人。打量了一番那个人的装扮,我们才发现这个穿着红衣服的人是商场请来扮作圣诞老人的演员。

    他站了起来,扶正了自己歪掉的白胡子,显得十分滑稽。这个人见到我们,立马用夸张的动作绕着我们转了一圈,然后从礼品袋里取出一个巨大的棒棒糖递给云儿。

    “圣诞快乐,年轻的恋人们,祝你们长相厮守、余生幸福,请收下来自圣诞老人的礼物。圣诞老人会一直注视着你们,将最真挚的心愿与祝福送给你们。我们明年再见。Merry Christmas!”

    我们离开了商场,走到了公交车站。云儿说的没错,今天确实有雪,我们出来时雪已经下的很大了,此时路面上已经有许多积水了,想必是在我们吃饭时或者买东西时就开始下雪了。究竟降雪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演化的,第一眼的雪景究竟是什么样,我终究还是没有见到。最美的那片雪花和第一片雪花终究不会属于我,无论我第一次见到的雪景有多么美丽,我也只不过是匆匆过客。我并没有注意到来的公交车是哪一趟,就跟着云儿上了车,直到听到报站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回学校的车。

    我看向云儿,她的脸颊绯红,眼神有些飘忽。她将嘴凑到我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今晚我们住在外边吧,不回学校了,我想让你陪着我。”

    在公交车上,她将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很快就睡着了,而我却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感到茫然无措。

    初雪如约而至,成为了圣诞节最应景的事物。听说江南的雪通常都是雨夹雪,往往下得猛烈,和骤雨无异。但此刻的雪,却是不带一点雨的纯粹的雪,白得耀眼,如羽毛般飞扬在空中,令人不免想到是否会有天使随着飘散的羽毛降临。

    听着云儿均匀的呼吸声,我感到脑海中思绪万千,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纠缠在我的脑海中,几乎要将我的脑袋撑得炸了。我将头靠在车窗上,随着公交车的颠簸头不断地撞击着车窗,周围的景色也在我脑袋的震动中显得越发迷离。

    路边的灯光闪烁,我的思绪陷入了完全的虚幻与混乱。隐隐约约中我看到车窗外有个身穿黄灿灿的华丽衣服的女性在扭动着自己的身体。随着车速的变化,女人越舞越快、越舞越急,身上的衣服也在舞动中一件件脱落,露出了女人曼妙的身躯。想必在幻想中出现的这幅场景就是淫靡不堪的脱衣舞娘吧,但我从未去过夜店,也从未见过所谓的脱衣舞娘,为何会想到这幅场景呢?

    公交车急速拐过了一个弯,我的脑袋重重地撞在车窗上。眼前的景色变换,女人在向我慢慢靠近——想必是窗外的灯离我更近了吧。恍惚中我朝着女人伸出手,想触摸到她,但忽然间女人消失了,出现了一张巨口,仿佛正咀嚼着什么,黄灿灿的液体从口中流出。

    这一幕将我吓得一震,脑袋再次撞在车窗上。我用左手捂住疼痛混乱的脑袋,清醒了过来。云儿还在梦乡中,想必是太累了吧,无论是她还是我。我看向车窗,车窗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只有我刚才靠着头的地方能看到窗外。我用棉衣擦了擦车窗,看到自己的脸映在车窗上,依旧那样丑陋,而窗外,则依然是千篇一律的楼宇街道与节日中的灯火通明。

    “真是丑陋啊。”

    当时我也没多想就自言自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也许是在说我自己,也许是在说窗外的景象,也许,我是在说……

    我转过头去注视着云儿的脸,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和谐,仔细看去,我才发现她应该是化了妆。相比于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她,此时的她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淡淡的花香气味从她的身上产生,径直冲入我的鼻子,想必她是喷了香水吧。我嗅着这种味道,越闻越觉得反胃。

    因为侧靠着我,她的脖子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此时即使我拿着小刀划过这个白皙的脖子,她也会毫无察觉。注视着她的脖子,我看到脖子上不知是因为睡觉姿势的缘故还是本就存在,有一道长长的皱纹,显得十分丑陋。

    东非大裂谷,地球上存在的疤痕。

    闻着她的香水味,凝视着眼前的皱纹,我忽然感到十分眩晕,应该是晕车了。强忍着胃里传来的不适,我听到公交车报站了。云儿醒了过来,并没有察觉到我的不适。她看向我,也许看到了我皱着的眉,她用一只手轻轻抚上我丑陋的脸,猝不及防地如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一下我的唇。

    “马上就到了。”

    我看着她蠕动的红唇,不禁抿了一下嘴,似乎尝出了口红的味道。我越发感到不适了。

    隐隐约约中我听到公交车报了九溪站,之后不知道继续行驶了多久,云儿终于告诉我到了。

    雪越下越大,在南方这是少有的景色。但钱塘的温度仍然不允许积雪的停留,雪一落在地上就化了,地面仿佛下了大雨一般泥泞。

    我跟在云儿身后,亦步亦趋。她仿佛轻车熟路一般走到了一家酒店前,转身冲着我笑了笑,率先走进了酒店。想必是刚才头靠在车窗上的缘故,我感到自己的脑袋疼得仿佛要裂开。

    “你好,我叫林清云,一周前我在这里订了一间房,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我们要入住两人,另一位是我身边的这位陆应平先生。”

    她侧过头,并没有看到我,向后转过身才看到我呆立在酒店门口。

    “应平你快些过来,别在那里站着,这里需要你登记一下身份信息……”

    头好痛,仿佛要裂开了一样。

    她之后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我看到眼前的世界旋转了起来,转得越来越快,那个舞女化成的巨口仿佛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已经站不稳了,再看向云儿时,那个涂抹了口红的唇越来越令我感到反胃。我终于察觉到了,云儿,不,林清云是一个丑陋的怪物,比我更加丑陋,她化的妆只不过是遮掩自己丑陋的面具。毕竟一个美丽的女性怎么可能会与我成为恋人呢?这太奇怪了,不是吗?我的母亲毫无疑问是最美丽的女性,表妹也很美,那个我已经记不起来面容的教官也很美,但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定不是我希望得到的美。我希望得到的美丽怎么可能真的如此触手可得呢?想必她精致的妆容下是一幅无比丑陋的面容吧。我要追求真正美丽的事物,绝不能被她欺骗。

    我站在镜前,看着眼前的镜中之花,触而不得。感受到某种美丽的事物正在离我远去,我砸碎了那面镜子,双手鲜血淋漓,血液滴落在七零八落的碎片上,只有一地花的残骸。

    我不是陆山,林清云也不是母亲。林清云终究还是太丑陋了。我不像陆山那般堕落下贱,却也吸引不到母亲那样美丽的女性。

    我尖叫了一声,向外跑了出去,丝毫不顾及震惊的众人。林清云的挽留与哭诉我也当成了耳旁风,对她视若无睹。我一边跑一边狂笑,一边跑一边尖叫,我庆幸自己识破了她的诡计,没有让她夺走我心中最后的欲望。我要远离她,我再也不想见到她,我要去寻找一个如同母亲一般美丽的女性,我要去寻找一朵美艳朦胧的镜中之花。

    可能会有人觉得我是疯了吧。但我常常会想,您看,世界上最伟大的那些人,比如说科学家,比如说作家,或者是艺术家,在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或者是书里最杰出的那些人物,他们不也大多是些疯子吗?他们要是和正常人一样,怎能创作出那些惊人的传世作品。那些表现得像神经病一样的人,也许才是最正常的人。而那些表面上正常的人才是疯子,他们抹杀了自己作为人的部分,只剩下一具空壳,像人偶一般地活着。

    达芬奇、牛顿、太宰治……他们是多么伟大啊!

    我跑出了酒店,以为自己终于甩掉了林清云,转过身去对她露出挑衅的神情。但我却看到她把随身携带的东西都丢在了酒店,只身一人朝我追来。我就像是看见了鬼魅一般继续尖叫着逃离。

    我时不时回头看看她是否追了上来,跑过了一整条街道,我看到她靴子上的拉链崩坏了,想必是她把裤腿硬塞进靴子里的缘故吧。我停下来,大口地喘息着,因为过度运动而感到眼冒金星,想着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得上我了。

    我看到她蹲着试图拉上拉链,浑身颤抖着,但无论如何也拉不好,样子极为滑稽。雪落在她的头上,顷刻就化成了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

    我向后撤步,同时张开了双臂,庆祝自己成立逃离。她看到我依然在远离她,也顾不上继续修理拉链,索性将那只靴子扔在路边,一只脚穿着靴子,另一只脚穿着袜子,一高一低地朝我追来。

    但没跑几步,她就崴了一下。她的丑态令我越发讥讽起她来。但我看到她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水,露出了一副坚毅的神情,把另一只靴子也脱了扔在一边,两只脚穿着袜子踩在冰冷泥泞的马路上朝我追来。

    我料定她追不上我,雪化成冰冷的水,在这寒冷的冬日更加刺骨,她一定会放弃的。于是转过头去背对着她慢悠悠地往前走。

    但她追上了我,站在我的身后,大声对我说:

    “应平,你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了,你为什么要跑,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说我做错什么了吗?让你这样躲着我。你不想去酒店我们就回学校,不要这样了好吗?”

    我转过身看着她,她穿着我今天送给她的裤子,裤腿已经湿透了。她的白袜子变成了灰色,沾满了雪水与泥土,右脚的袜子上带着一抹红色,一块尖锐的石头扎进了她的脚趾。她丑陋的双脚此时更加让我确信了她的丑陋。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值得美丽的人付出呢?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冰冷得令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甩开了她,她跌在路上,无助地哭泣,妆已经花了。

    我惊叹于她的执着,于是急忙逃离了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想,见到哪边有路我就向哪边跑,身旁的景色也在不断地变换。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我跑到了哪里,出现在我身旁的是老旧的二层公寓楼。用涂漆歪歪扭扭写着“出租”的牌子立在路边。当时我极度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拿出林清云送给我的电话,拨通了牌子上的号码。

    半个小时后,我住进了那个公寓。公寓里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床和一个落满灰的电视柜,甚至厕所都没有,只能在公寓外的公厕解手。

    当时我像是丢了魂一样,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房东。房东是一个极其丑陋的人,想必比我还要丑,收下我的钱后脸上堆满了褶子,告诉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从今往后,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看向窗外,林清云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找到了这附近。她一瘸一拐地在破败的路上走着,脚上出现了更多伤口。她敲开一户又一户的门,向每家每户的主人打听我的踪迹。某家的女人开了门,见她脚上什么也不穿,好心给她拿了一双破布鞋,但她没有收,一句话也不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家。

    她想到了送给我的手机,拿出手机拨通了我的电话。我没有接,但她很快又拨了过来。这次我关掉了手机,打开窗户将手机扔了出去,但却被她注意到了我的踪迹。

    过了一会儿,门响了。我没有应答,她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

    “为什么要跑?应平,你是讨厌我了吗?”

    听着这句话,我感到无比惊恐,自己仿佛被拖入了深渊,又仿佛我被带到了高空,然后毫无阻拦地摔在了地面。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不爱你,我们分手吧。我要去找一个真正美丽的女性,对她献上我全部的爱。”

    她似乎是坐在了门外,过了一会儿哭声传了进来,我没有理会。又过了一会,门外的声响消失了,我打开门,门外没有一个人,地上放着一张纸条,写着:

    Farewell,永别了,应平你要保重。

    我感到她真的是太丑陋了,甚至还盗窃了母亲的话。恍惚中我倒在床上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我被饿醒来了,但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我翻遍了出租屋只找到了一包泡面,吃完了那包泡面,我离开了这个屋。

    恍恍惚惚。

    我打听着回学校的路,不知经过了多少曲折才回到了学校。我将林清云昨天下午亲手为我戴上的围巾扔进了钱塘江。我什么也没有了。

    就在我万念俱灰之时,我看到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从远处的江边经过。她穿着白色的大衣与黑色的长筒靴,脸上画着妆,眼影衬得眼睛魅惑无比,嘴上抹着鲜艳的口红。不同于林清云的妆容,她的妆容令我怦然心动。她的皮肤白皙细腻,从我面前经过时随意地瞥了一眼,仿佛一朵绽开的牡丹一般典雅华贵。

    我见她就要离我而去,急忙追向她,但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再次站起来时她已经不见了。她的出现再次给了我生活下去的动力,但我什么也没有了,也没钱继续呆在学校,所以我就来投奔您了。

    ……

    尾记

    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这就是我的故事,让您见笑了。

    谢谢,您为什么递给我手帕?

    啊,原来我在哭啊。咳咳,抱歉,让我平复一下情绪,马上就好。

    奇怪,为什么停不下来呢,我的眼泪竟然这样廉价吗,真的,好多年都没这样哭了。抱歉,在您面前这样出丑。

    ……

    呼,谢谢您的关心,我现在好多了。

    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尚寐无聪。

    出于自发意识的死亡只是一种逃避,是人们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不具有时的无奈之举。在其中自杀的人往往也是最懦弱的人。然而,我却比那些最懦弱的人还要更加懦弱,我甚至没有死亡的勇气,只能找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作为借口卑微地活下去。

    不,或许我一开始就死了吧。

    您家里的这面镜子真叫人难受。我多久没有看到过镜子里的自己了呢?一天?两天?还是说我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自己?真是丑陋啊,无论是这张脸还是这具躯壳,或是躯壳中的空洞。

    您可以借一点钱给我吗?不必很多,我有件现在忽然想做的事。我想去买一些烧纸,祭奠一下我死去的母亲,也祭奠一下自从那面落地镜摔坏时就已经死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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