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北边有一条叫做“围鱼埝”的小道。我们村的北坑,这个从东到西随整个村子延伸的大池塘,就在村宅和围鱼埝之间。因为以前容易发水,为了防止北坑的水向北溢出、鱼儿跑掉,就修了这个堤埝,围鱼埝也因此而得名。
后来不发水了,埝就变成了道,再后来村子扩张,道又变成了街。因此,现在村里的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围鱼埝这个名字了。
但对我来说,围鱼埝确是根深蒂固地存在的,因为那是我童年遇见的最好风景,是我儿时陶醉其中的乐园。我小的时候,围鱼埝正是一条风景奇特的小道:不期群鸟过,两侧柳成荫;南看炊烟起,北望绿接天;池塘鱼儿跳,沟渠有游仙;静谧蝉声尽,驻足风来闲。
小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儿经常到北坑去钓鱼。
从北坑南岸向北望去,水波涟涟,群蜓戏荷,对岸青翠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岸上是北地的庄稼,透过庄稼隐约可见一排杨柳在雾霭中弯弯折折,偶尔有人牵牛走过,恬淡而悠然,那条小路就是围鱼埝了……在孩子们的心灵里,那是遥远而静谧的所在。
在夏天,我有时举着衣服在北坑立凫(站立式游泳),直接到达北地和围鱼埝,当然,有时也从对岸凫过来。所谓衣服,也不过是裤衩和鞋子。裤衩可以湿了,穿在身上倒也凉快;可凫水时,鞋子不能穿在脚上,况且鞋子湿了,穿着也不太方便。
北坑的泥很稀,有一种原始沼泽的味道,好像一脚下去就能踩着一条鲫鱼似的。当凫到池塘中间的时候,会有大量鲢鱼蹦起;如若稍有停顿,还会有蜻蜓想要落在你的头上;荷叶闪着光,几只卖油郎(水黾)箭一般驶来。
到了对岸,我用苇叶刮一刮脚上的泥就把鞋穿上。我凉爽地走在北地的陇上,一阵微风,玉米地发出微妙的声响。蜻蜓有时也从这里掠过,草丛间有蚂蚱惊起,一只小蝴蝶悠闲自在,随着树上的蝉声越来越响,围鱼埝就在眼前了。而站在围鱼埝上将是另一番景象。
围鱼埝的南侧是顺着北坑延展开来的北地。北地邻水、肥沃,在那些老庄稼把式的侍弄下,秧苗和蔬菜黑黝黝长势很好。就田地来说,我是最喜欢北地了。小时候,我爸经常带着我和我哥打斗子浇地。我在这里看过畦口子,割过麦子,出过大白菜。每次,当我站在围鱼埝上时,总要深情地望望北地,甚至必须走进去,看看庄稼,看看码头,看看一塘池水。
围鱼埝北边则是一条小小的沟渠,沟渠里长满了蒲蓬。红褐色的蒲蓬棒高低错落,就像是围鱼埝守卫北坑的哨兵。
这条浸润着土地、自带泉眼的小渠沟里游动着小鱼、飞舞着豆娘。那种极小的游丝般的小鱼和蒲草间飞舞的小蚂蛉(学名:豆娘)同样娇小可爱,令人怜惜;他们相映成趣,构成了围鱼埝别具特色的生态环境。
大蜻蜓似乎从来不飞到这里,沟渠里也没有什么“大鱼”,这里是豆娘的家。豆娘身长一般不足三公分,长着如哑铃般的美丽眼睛,体态尤为细长。豆娘颜色多变,飞行缓慢,翩翩起舞的样子如同少女一般。
我经常蹲在沟边发呆,看小蜻蜓慢慢地飞动和停息,它们总是旁若无人的样子,平静地恋爱,平静地生活。沟渠已经给它们提供了充足的资源,这是它们的世外桃源。当然,那时我还小,心里固然没有那么多理性的思维,但多少会感知一些天地万物造化的神奇,于心灵变得柔软和慈悲。我绝不会伤害豆娘,也不会去捞那些小鱼,我只是喜欢,于是经常到这里来看一看。
我也时常在午后,沿着围鱼埝在村东的入口走进去。那时候的精力总是那么旺盛。我趁着大人们睡午觉的时候出来,村子静悄悄的,我走在围鱼埝上,如入无人之境。
我喜欢这种一人独行的感受。我享受着蝉噪中的静谧;享受着被庄稼包围在浓浓绿意中的神秘;享受着炽热的阳光透过树冠留下的光怪陆离;享受着一两声清丽的鸟鸣带来的妙趣;享受着小沟渠滋养的鱼儿和豆娘的美好;享受着一簇簇蒲蓬挺直腰身显现出的熠熠风姿……此时,一种融融的、永恒的味道迷醉了我……
不知在我睡了多久,一声大音把我震醒——“北边上来天头了!”好像有人喊了一嗓子,随后又是雷声滚滚。待我懵懂醒来,发现已是天昏地暗,狂风吹得树梢直晃,北边更是像有很多天兵天将直扑过来。
“还、还、还不走……下大、大、雨了!”
突然,我二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他到来的还有很大的雨点零星落在身上,让人直打激灵。
他嫌我迟缓,一下把我轮起来背在背上,弯腰急跑,比风还快。刚进家门,雨便如瓢泼一般下来,我感觉他已经满身是汗……
我妈说:“正好你二舅来了,我看天头不好,就让他去找你。我猜你又去围鱼埝了……唉,还得我这傻兄弟啊!”
“哼!”
我二舅哼了一声,然后让我们往外看。可不是嘛,这雨下得太大了,麻杆子雨,砸到水里直冒泡。我知道,二舅这句“哼”是做对一件事后的得意神情,哼完就笑了。我妈让他留下吃饭,他伸出食指向上指指,又握拳晃动胳膊,我妈翻译说:“这是不敢留下,怕不回去做饭你姥爷打他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