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不知道是为了翻找什么东西,我再一次把不久前刚整理好的书桌弄得一团糟。我想到秩序,那是我在有了自我反省的意识后孜孜以求却始终求而不得的东西。关于它我有太多的话要讲。现在我的眼光被一个被拆封过又重新装起的银色雪花书签所吸引——它是在我找东西的时候掉出来的,在它的卡片纸的背面我写道:“人生最重要的行动就是写作。——巴塔耶”,我已经忘记了在去年冬天我怀着怎样的想法抄写下这个句子,我甚至不知道巴塔耶是谁,不过这都不重要,至少在今天晚上他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它给了我一股莫名的激情。写作课上老师讲,写作的行动是“不再回避你无以回避的,不再逃脱你无以逃脱的”,我心中一亮。一亮毕竟不够啊,要持久地亮下去才能完成写作的行动。我发现行动是个好词,尤其当它与写作并排的时候。在生活中我是个愚蠢且被动的人,通常人们美其名曰“文静,乖巧,性格内向”,或者一个字“好”,“你是个好女孩”,这是我听到的最糟糕的赞美,事实上这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充满了狡诈的形容。说者无意,人们在语言上的懒惰应该被适当宽容。对我来说,写作是稀有的主动的行动,它让我“在”,这一行动里包含了沉甸甸的生活重量。
要做一个异类是难的,要直面自己的内心是难的,要拿起笔更需要千斤的力气。因此尽量表现得和大多数人没什么两样,尽可能地去扮演别人期望看到的你的形象,尽可能地和别人一起上课,吃饭,睡觉,听一切长辈的话,不要想太多······这是我心底一些怯懦的声音,它们在一天之内不知道要在我心里重复多少次,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将我牢牢捆缚。但是,还有另外一些声音,它们轻灵,美丽,自由,像来去自如的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响自遥远的古代;“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来自可亲的现代;“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那声音从西方飘来。还有一些模糊的声音真正属于自己:“长在我背上的究竟是翅膀还是赘疣?它取决于什么?不管怎样,我决定努力爱它,守护它。”我又自我安慰,“也许它只是一颗小小的痣,大家都有的痣,只是痣的大小、深浅、位置不同而已”。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发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并逐渐确立自己,这本来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啊。然而在生命的最初阶段我所受到的几乎所有教育都暗含着这样的潜台词,“你只有跟别人表现的一样才是安全的,你只有让自己的声音淹没在众多的声音里才能得到认可,而你要小心翼翼,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缺点和错误否则等待你的是严厉的惩罚”。我相信我的一些朋友也是,但他们选择沉默,选择接受这样的命运并顽强地在这样的处境中创造着快乐的因素。我常常怅然地望着他们,心中充满了羡慕和敬意。但我有一颗不安定的总在摇荡的心,它伴随我度过自卑的童年,窘迫的少年,忧郁的青年——直至今日,我试图安顿它,安顿不成则冷遇,冷遇不成则放弃——大不了还有一死。(少年人口中的死总被成人耻笑,你们这些单薄的生命也配说死亡这么沉重的字眼吗?实则不然,正因了少年人生命的单薄无力,死亡的沉重才有了致命的吸引力。现在的我不再轻言死亡,过分的言说终归流于大而无当的浅薄和幼稚,而完全的避忌是向这一古老命运的缴械投降。我将谨慎地使用这个字眼。)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这颗不安定的失序的心是我的宿命。似乎言宿命者必悲观,我不想引用叔本华的警言妙句,我想用自己稚嫩的声音说,没有悲观主义作为根基的乐观主义也是脆弱的。总之,我终于决定先理解它,宽容它,倾听它,顺从它,然后再整理它,安定它,发展它。而写作,是我唯一的方式。
一个古老的真理是,不理解自己的人亦无法真正地理解别人。事实上我常常因为笔下过多的“我”而自责,但随之我就明白“你”的数量已在这世上泛滥成灾,我亦无需画蛇再添足,谁说对世界的关切度与文字中“你”的数量成正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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