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刚满九十岁的爷爷在家摔折了腿。
当时，爷爷看到一只燕子误打误撞飞进了堂屋，就拿起一根晾衣杆想把它赶出去，晾衣杆太短，够不着，被燕子无视。爷爷就脱鞋站到沙发上，沙发太软，他一下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左大腿骨折。因为年龄太大，送到医院后也只能做外部固定处理，不能开刀做手术，爷爷从此无法站立行走，离不开轮椅了。
那时，家里的叔叔婶婶没有谁不责怪他的：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去赶飞进屋里的燕子，结果摔成个残废，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这种责怪在以后的日子里时常出现，每到这个时候，爷爷总是沉默不语，表情平淡，既看不出愧疚，也看不出悔恨，更看不出恼怒。只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如同一尊雕像。
一天，我悄悄地问爷爷：您当时真的是童心未泯吗？
“是啊……”爷爷淡淡地答道。
“真的吗？为什么？”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当时就是想起了小时候的情景，才去驱赶燕子的。”说完这句话，爷爷跟我讲起了他儿时的一段记忆。
八十多年前，爷爷才刚刚八岁，有一次，同样是一只燕子误入了房间。爷爷兴奋极了：专门去抓小鸟难如登天，这回你可是自投罗网啊！终于可以把你捧在手心好好看看了！
于是，他赶紧去关上房门，不让燕子飞出去，然后挪桌子搭凳子想要抓住它。
燕子拼命扑扇着翅膀，在狭小的房间里左冲右突，绝望地寻找着出口……一番剧烈的折腾之后，燕子疲惫不堪，渐渐力不从心，最后一头撞在坚硬的门板上，当场毙命。
见此情景，爷爷一下愣住了。他双手捧起燕子的尸体沉默了很久，最后打开房门，在屋后用手刨了一个小坑，把燕子埋了起来。
从此以后，爷爷不再顽皮，也不再爬树去抓小鸟了。
听完爷爷的讲述，我也沉默了。
“我是怕这只燕子也撞死在屋里，我用一条腿换来它的生，值得了……”许久，爷爷补充了这么一句。
八十年前，他生怕燕子飞出去；八十年后，他生怕燕子飞不出去。
八十年前，因为对小鸟的喜爱，他关上了房门；八十年后，同样是因为对小鸟的爱护，他要尽快赶它出去。
这完全相反的举动，背后却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对自身行为的反思。
我抬眼看了看爷爷，他仍然像一尊雕像一样，端坐不动。
爷爷与燕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