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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写这段回忆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却是生命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带给我成长的力量。
梦魇一般的高中生涯终于结束了,我离开了小镇,去了一个叫渡口的城市,这里的环境让我感觉十分熟悉,仿佛是之前高中小镇的扩大升级版,江更宽了,山城更大了。
大学生活比起高中要轻松自由许多,有图书馆、有绿茵场,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养成读书写作的习惯,只是那个时候写的散文都不成调子,不过能从里面读到许多渡口的风景画。
学习时光依旧如常,只是在大三的那个夏天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临近期末了,心想快些考试结束就有一个愉快的暑假了,当时我正在自习室复习预防、传染病等学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父亲是一个传统老农民的心思,一般上课时间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怕打扰我学习,就算是课休时间,打来也是铃声一响就挂掉的,如果我不忙就给他回过去,问问我的学习生活情况。
我回电话过去,父亲说他感冒厉害,许是前几天在工地上淋了雨,回来有些发烧、乏力,还有些腹泻,去药店买了些感冒药,但吃了一天不管用,不过也不碍事的,只是想和我聊聊,学医学得怎么样了,碰到这样的病该如何诊治云云。父亲平时身体健壮如牛,年轻的时候做个打石匠,摸爬滚打惯了,加上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我以为也是普通感冒,多喝水休息,吃点药就好了。
过了两天我再回电话过去,他笑着说好多了,让我不要担心,好好复习,暑假来福州他那里玩,我便再没太管。可是一周后我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父亲病重,回来成都这边医院住院了,听到母亲如泣如诉的声音,我心如刀绞。父亲抢过电话强颜欢笑说不碍事的,你放心学习,就普通感冒而已。我问母亲是什么病,母亲说是肝衰竭。
我便买了中午最近的一趟火车,从渡口发往成都。回到寝室给室友说家里有事,一会儿的火车,便低头胡乱收拾了几件行李,便要去赶车,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大雨如泻,渡口这座阳光明媚的城市,一下陷入乌云密布之中,淅淅沥沥,我擎着伞泪水在眼底打转,又强忍了回去。
室友春生跟了出来,呼我莫急,我说还有一个小时列车发车,他说干脆别等校车了,顺势拦了辆的士,邀我同坐后排。雨越下越大,路面积水,车碾过,溅起一层水花。我一句话也不说,他也一句话没敢问,我只是望着车窗外,雨水浇灌着窗玻璃,模糊了我的双眼。
“怎么会肝衰竭呢?”,我自言自语,摸出了书包里带的病理生理书翻找答案。
“啊?谁?”,春生小心的问。
“我爸”
“怎么会呢,他之前有过肝病吗?”
“没有,一直身体挺健壮的,只是一周前患了感冒,我想感冒也不碍事,不至于肝衰竭吧”,我迅速的查找目录,翻到肝衰竭的章节。
“别着急,能治的”,春生凑过来一起看。
我看着一行行熟悉的字眼,脑袋飞速回想老师上课所讲的内容,“乙肝、肝硬化、药物、酒精、其他疾病打击等诱发因素使肝脏功能失代偿,不能发挥肝脏工作,而肝脏功能又作用巨大,凝血因子、白蛋白等的合成都离不开它,还有解毒功能……”,我边看边想父亲没有乙肝肝硬化的病史,平常只是嗜酒如命,加上这次又感冒,胡乱吃了些感冒药,不过当时我才大三,还没上过临床,也没认识到肝衰竭的严重性,心想父亲平时身体那么好,这次患病顶多住一段时间院就能康复,心情便释然了许多。
我们学校坐落于后山腰,是故到金沙江畔的火车站都几乎一路向下,虽山路蜿蜒,路面湿滑,但还是快速的将路旁因雨水浇灌呈沮丧之态的三角梅、蓝樱花抛之脑后,数着过了江面的大桥一个个,便到了目的地。春生抢先给我结了账,呼我先去兑票,他去买点水果。
我兑了票等他,渡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就阳光热烈,晒得浑身雨湿处冒白烟。春生满脸堆笑回来,手里提了水果、泡面、矿泉水等零食,心思如此周到,让我顿生感激。他让我不要着急,称恕不能远送了,还说些祝福话语。平时我们玩得好,他也假不正经,没想到这一些举动,让他在我面前显得十分成熟,竟心生几分崇敬之感来。
坐在成昆线的列车上摇摇晃晃,平时听说成昆线一路穿山越岭,当时修建十分困难,征用许多士兵开山凿石,牺牲于此,就埋葬在路边的山坡上。平时坐车回家,我都喜欢带本小说列车上读,也没太注意,那次因走的急,没带小说,只是坐在位子上发呆,车上也人影稀少,仔细望着窗外竟飘过无数的白色墓碑,青山有幸埋忠骨,大抵如此。
反正位置空档多,便横竖睡下了,醒来时已到了成都。我问母亲电话在哪个医院位置,便倒腾了几趟车终于到了医院,母亲没读过几句书,也描述不太清楚,我在医院随着路标边走边寻问,终于摸到病房,走廊里走,偏头的那一刹那,看见母亲单瘦的身影,进去看见父亲躺在病床上,满面憔容,他笑着呼我小名,“小枫怎么回来了,学校还没放假吧”,说着他竟要坐起来,“你看我没事儿,好着呢”,但我见他浑身发黄,母亲指给我看父亲腿肿得十分厉害,按一下一个凹陷的窝,久久不能恢复,而父亲长时间没刮胡子,头发也凌乱着,胡茬颤颤巍巍的样子,让我第一次感到父亲真的老了。
我难过的握着父亲的手问他是怎么回事。
“那次感冒一直不见好,开始得药不顶用又换着吃了几种,早知道那天就不该出工了,但少出去一天,就少挣一天的工钱…”,父亲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讲述着。母亲递给我他在福州当地医院的就诊单给我看。我看着转氨酶两千多感到十分震惊,肝功能受损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啊。
父亲病床上挂着好几瓶液体,滴答滴答的流着,时光也一点一滴的流逝,我竟想不到同父亲在一起共享天伦的日子也将随之不久耗尽。
“当时福州那边医院看了,让他赶紧住院,他小看了这个病,想着回来新农合能报得多些,竟坐票火车回来的,回来我看他这么严重,让去医院看,他以为修养下就好了,就在我们街上捡了点中药回来喝,后面脚肿了才肯上成都大医院看的……”,母亲嗔怪着说,我见她眼底泪水打转。
“怎么不早给我说呢?”,我感到十分难过又生气,但又因没有仔细关心父亲的病情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母亲引我出来到拐角处,眼泪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她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我握着她的手,给她拭着泪,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一下长大了,“医生说这病很严重,几乎治不好,有可能到后来人财两空,你说我们还治不治了呢,你还在读书,落个人财两空以后还怎么过活”。
我见父亲病挺重的,给哥打电话让他回来看看,他在深圳打工,刚离异不久,留有一个五岁的女儿跟着母亲在乡下上学。小侄女却对家中的突来变故浑然不觉,开心的央我带她玩。
没想到不远处分明看见父亲举着输液瓶摇摇晃晃走出了病房,我赶忙过去扶他,他笑着问我们哪去了,“看我好着呢”,说着他坚强的挪着步伐。
“爸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休息”,我扶他回病房。母亲后来悄悄给我说,他还不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性,我让主管医生也瞒着没告诉他,他就想跟着出来偷听。
见父亲坚强的样子我依然没认识到肝衰竭有多重,私底下毅然决然的给母亲说:“肯定要治,钱没了我可以挣”。她带我去找到主管医生。她是一位脸型略微显胖的大姐,说等我哥来一起详细的讲,只简略的讲了一下,“这个病挺严重的,你父亲查出来有乙肝,问之前没查,但我们估摸着是个慢性,这次又因为感冒劳累等因素打击,导致肝功能急剧恶化,我们诊断的慢加急性肝衰竭,这没什么好办法,我们只是保肝替代治疗,另外缺啥补啥,输血浆、输蛋白、排毒等等,而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血库献血,我们血库缺血了,可以去买白蛋白来输,排毒方面我们这里可以做人工肝,不过这是自费的,但所有这一些并不能保证就能治好、好到哪个程度,我们这里大多数都是这个病,有可能后面发展成肝硬化还好办,如果持续恶化感染、大出血都是要命的,先回去家人商量清楚再来回个话”,医生有条不紊的讲解非常清楚,回来我的脑海始终盘旋着她说的那几个问题,血浆、白蛋白和人工肝,当然肝移植她提过一句,可现在肝源那么缺,我们基本没考虑。
等我哥回来了,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成了每天守在父亲床边盯着输液,到了饭点就到旁边餐车排队打饭,吃得腻了就远些去食堂吃。给父亲买了一大罐蛋白粉,每天早晨必然是鸡蛋加蛋白粉混匀在粥里吃。蛋白粉父亲很快就吃腻了,再不愿吃,给小侄女吃得倒十分欢。然后父亲很忌讳的,不让我们碰他吃过的东西,碗筷都是分开的,怕传染给了我们。
我们前后做了两次人工肝透析,每天往医院里打进去的钱就如同流水一般逝去了。每天关注胆红素下降、父亲小便色没那么黄了,我们就欣喜不已。晚间把母亲和小侄女送到成都亲戚家睡,我和哥就躺在医院陪护床对付一夜,每天输液挺多的,有时候甚至要到凌晨。
病房的病友大多是肝硬化肝昏迷的老病人了,对医院周边环境都十分熟悉了。见我们每天吃医院食堂,又贵又难吃。推荐我们到医院后边的树林后面有一片餐馆,餐馆旁边是一个小村子,当时我们去了感到十分惊讶,没想到在这繁华的闹市当中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在那里买的菜新鲜可口,刚从地里采摘出来的,而且价格实惠,现场买了就有偌大的厨房供你加工,感觉回到了乡下老家。每次让母亲去做饭,父亲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只是那个时候他特点惦记着老家的鸡肉,可惜路途遥远,不能实现。没想到那段一家人陪伴在一起的日子竟是和父亲一起的最后快乐时光。医生说父亲的肝病是在矛盾中寻求发展,本身白蛋白低,又不能吃太多蛋白,怕蛋白产氨,怕诱发肝昏迷。
时间长些了,心想这样继续下去家庭一定会被拖垮的,就打发哥回深圳继续工作挣钱,母亲回老家照顾好家里喂的鸡鸭猪,种的粮食都还荒废在地里没时间收。可父亲生的这场病分明就像持久战一样,反反复复。
看见一个病房里病床挨着病床的病友换了一拨又一拨,我们却从夏天最后住到了秋天。科室里的医生护士大抵都熟识了。我陪在父亲身旁,聊了很多人生的故事,回忆着种种过去,没想到十多年来的交流还不如那一两个月说的话多。
“等我好些了,就回乡下老家了,不打工了,不能帮你了,你要辛苦努力了”,父亲若有所思的说。每天下午输完液,我们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下面的小园子,池塘边小孩子嬉戏玩水,一大群子女用轮椅推着老人遛弯。
“我也想下去转转,你推我下去吧”,父亲看着夕阳西下的好天气。我到护士站借了轮椅。
“到时候我就在家给你们看老屋也行,没有力气了,就坐在门边,端个小板凳,手里拿个竹竿,野鸡来偷食吃,我就吆喝一声……”,父亲像个孩子一样憧憬着这一切。
“还记得老柜子里那一堆书么,当初不让你们当作废纸卖掉,等我好了就可以回去看了,《三国演义》、《水浒传》都还在那里吧……”,我推着父亲缓缓的行进,夕阳投射下来,染红了我们的脸庞。
“如果我要是真走了的话,你们就把你妈接到身边,不要让她一个人留在老家受委屈……”,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这时候碰见科室的病友也来转路,父亲逢人便笑着说:“这是我儿子,医科大学的”,仿佛这是他唯一的骄傲一般,病友之间再说些好听的祝愿的话。
父亲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早上要坚持起来自己刷牙,自己洗脸,可是肝病后期,手上扑翼样震颤,端不稳杯子,打碎了一个瓷杯子,我就给换成了塑料杯子。他年轻的时候书法挺好的,坚持下午还读些报纸,写些字,只是手抖的厉害,握不住笔,看他认真的样子,我痛苦不已。后来让我哥在网上买了个视频播放器,里面下载有整版的三国和水浒,让父亲每天看着消遣。
我们旁边的病床也一直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生患得是和父亲一样的病,女人守着丈夫,我是儿子守着父亲。我们都互相怜悯起来,那女人和我们同姓,父亲就叫我认作姑姑。平日里我照顾他丈夫和父亲,盯着他们输液,她就去那个老地方买菜烧他俩喜欢的菜肴。他的亲戚朋友送来的东西给我们分享,我们的亲戚朋友送的水果礼物也和他们分食。我学医的就给他们一起讲解病情,哪些食物该吃哪些不该吃,说的胆红素降得低些,另一方竟嫉妒起来了,好好休息,认真的听医生的话。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马上暑假过去一大半了,他们每天都要在屁股上打维生素K的针剂,凝血功能太差,屁股上都是针眼的淤血。我就买了土豆切片来冷敷,病情变化大的话,每天都会在胳膊上抽血,连父亲这样坚毅的人最后也痛的嗷嗷直叫,埋怨护士起来,我在一旁却无能无力,内心十分痛苦。
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腹泻得厉害,本看着抽血化验的结果要好一些,又突然病情恶化。医生说是肠道菌群移位导致的肠炎,肝病简直是矛盾集中的综合体,想着保持大便通常减少毒物蓄积诱发肝性脑病,又担心腹泻引发水电解质失衡。又连着给了抗生素,担心腹膜炎,可大量的药物却几乎是经过肝脏代谢,这样又增加了肝脏的负担,使得大面积坏死的肝脏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看着父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满肚子的腹水。说话也迷糊起来了,我买了白醋来每天都让护士灌肠,免得碱中毒又肝昏迷。灌肠后父亲拉得到处都是,看着我给他收拾分泌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力气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竟然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呀,我做错了什么,竟然要这么折磨我”,我强忍着泪水抚慰这父亲,“会好起来的,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呢”,那一刻我觉得我曾经那么伟岸的父亲在我面前却像个孩子,而他却觉得我像个大人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儿啊,你做得让我都觉得感动了,家里交给你我也放心了,咋们回家吧”,父亲泣不成声。
“我不回,你要好好听话,不能让这些功夫都白费了”,我倔强的说。
后来让母亲把家里的粮食都卖了,鸡鸭猪都卖了,家里交代妥当,亲戚该借钱的都借了。因为想着我暑假也快要结束了,她来到医院接替我。看着父亲肚子一圈圈又小了下去,身上的水分褪去,瘦了一大圈,身上的皮都皱缩了,显得人更加苍老了,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小便也没有那么黄了,能像平常一样排出白色的小便却能让我们欣喜若狂。
看着父亲病情又好转一些了,用轮椅推着父亲和母亲一道出去,给父亲理了个发,感觉精神了许多,我们也在园子里用手机合了几张影,但没想到这几张照片竟成了父亲在这人世间走一遭最后的遗照。不知道那几天的他是回光返照,还是故意强装着精神来安慰我们。
在众亲友和父亲的说服下我们决定出院转到老家的县医院接着治疗,想着县城里消费水平要低些,另外也可以给父亲吃到家乡的味道。县医院有我初中十分要好的朋友在从事护理工作,还有一个从我们村子里出去的人在里面做医生,大家都熟识放心些,父亲心理上也觉得更加青松些。我的好友接应着我们,带着我们去办理住院手续。但那位医生觉得这个病历十分棘手不太想收,在我们好说歹说之下才收入我们住院。父亲他们觉得感染科有太多感染疾病,担心将我和母亲传染上,于是就住在了这不太那么专业的神经消化内科。每天也是输一些保肝的药,感觉不出什么变化,每天父亲还能遇见一些熟识的人拉拉家常,那种乡土情节带给他莫大的舒心。殊不知表面欣喜的背后竟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一天夜里父亲还是向往常那样喜欢在医院四处转悠,他是高中文化,认得字的,总喜欢读医院墙壁上的科普类文章,图文并茂,煞是好看。他也喜欢研究墙上穿白大褂医生的名片,他们是哪里人,从哪个学校毕业,是什么学历云云。他年轻的时候练过气功,同当时全国的中医气功热一样,甚至相信着凭借他自己的运气结合墙壁上的解剖脏器图片能够治好他的肝病。
然而未能如愿,但那种求生的愿望却因我的无能无力而感到分外悲哀。他走得乏了,就烫完脚准备歇息,但感到胃口翻江倒海十分难受。我问他是不是想吐了,他说有点,之前在成都的时候也经常恶心呕吐吃不下饭,就去叫值班医生来打一针胃复安止吐的就行了。他忍了一会儿,怀疑是中午吃的番茄炒蛋放太多辣椒了,刚躺下就坐起来一针呕吐,看见他满口满口吐着鲜血。
我慌张地叫来值班大夫,值班大夫见这个阵势也被吓住了。赶紧电话联系我们的主管大夫,说让我们转重症监护室,我只好同意签字。我不能进去,但能想到父亲的恐惧,然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这个时候我的朋友还是像往常那样照例来看我们,得知情况后她也替我感到很难过,但仍在一旁安慰开导我,如今回想起来,心底还是一阵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虽然命运中有种种不公,但一路走到,遇见那么多人微笑相助,也让人心暖意。
突然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开门出来找家属,她说父亲在里面很慌乱、不配合,非得找我进去。我进去后父亲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的双手,“儿啊,让我出去吧,我不想死在着这里面”,父亲哭诉着,我看着输液针扎得父亲到处都是,还有各种监护仪嘟嘟嘟嘈杂的报警响个不停,氧气管等像蜘蛛网一样将父亲困住。这是我学的一切西方医学,但却在临终病人关怀做得是如此的丧失尊严和人权。我心如刀绞,但只得安慰着父亲,先配合治疗,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转院。
那天我一夜未眠,我朋友也陪在我左右安慰我。等母亲红着眼睛赶来了,我也给哥通了电话让他回来一趟。天降拂晓就安排救护车,我同母亲一道拿了些随身生活物品上车陪着父亲,父亲还小口小口吐着暗红色的血凝块。平时在马路上碰到120的救护车的喇叭声,并不知道里面的生死营救是这么的惊心动魄啊。生命在死亡面前是多么的脆弱。
终于到了隔壁更近的市医院的急诊科,随救护车我们的医生下去简单的交代了下病情,“消化道大出血的……”。在急诊大厅里四处躺着痛苦的病人和焦急的家属。急诊医生快速的问了我病史,我将成都的出院记录给他一看,清楚明了,给用了止血的药。出血终于止住了,又收住在消化内科进一步治疗。好转后以肝病为原发病为由催促我们转感染科治疗。
父亲又能坐起来同我们说话了,生和死就是这么简单,活着是多么的美好啊,能呼吸新鲜空气,能享受阳光,能动能走能吃自己喜欢吃的食物,然后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濒临死亡面前谁又不想活着呢,活着真好,真的。
我又联系了成都那边的医生说了我们的情况,又住进了同一间病房,只是病床挪在旁边之前那个病友的病床上了,父亲说他患的同样的病都好了出院了,睡他的床,吉利。但那个时候父亲并不知道我们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问我住院费,我并不如实告诉他。
我含着泪发朋友圈向社会同学们募捐,说过要还的,那年暑假到外面打工挣钱还了一部分,然后绝大部分是没有留名字的好心人,但我也知道那份雪中送炭的情意是永远也还不清的。父债子还,但这些虚无缥缈不知还给谁的账,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结。
然而父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住得好转了些,就吵着嚷着要回家了。亲戚朋友每天电话给母亲轰炸,说某某村子里有个医术很好的草药医生。父亲信了,母亲信了,哥也信了,我学的西医,不相信中医能治好肝衰竭,只会加重这个病。
“试试吧,兴许能行,我也倦了,想回家了”,父亲说,我抱头痛哭,那是我第一次在父亲面前痛哭。
“别哭了儿,这个家还要靠你和你哥呢,我不怪你,这都是我的命,这几个月辛苦你们了,瞧你们瘦的”,父亲那天下午说话的样子有点像关羽。
回家了,父亲每天吃着母亲每天给他炖他最爱吃的菜,每天喝几大药苦的中药,每天在屋前屋后扶着转转,最后走不动了,就躺着床上。那个时候已经国庆节了,母亲给我说“你爸快不行了”,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肝昏迷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握着我的手。
上次回老家办事,到父亲的坟前祭拜,看见清明插的坟签还在,只是纸花早被雨水浇灌的破败了,便想到了林海音作的那篇《爸爸的花儿落了》,写了这么一篇怀念的散文。父亲坟前留了好多柏树,父亲的小名叫秋柏,所以我一棵都没伐,这次回去它们都长的郁郁葱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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