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执行笔记
20~~年~月~~日的凌晨,我早早地醒了,再也无法入睡。几天之前,我已经得到了将要去实地观摩死刑执行全过程的消息。没想到随着日子的逼近,我还是无法平静自己的内心,毕竟,在我的一生中,死人虽见过不少,但却从未目击过在国家的合法程序下剥夺公民生命的鲜活过程。这样的第一次,想着心情不由得很沉重。
上午9点左右,我随指导老师挤上了检察院的64号车。听老师说,64号车是检察院的死刑执行专用车。到了法院,我见到了法院的死刑执行专用车——4号和44号车。中国人自古以来对于数字有一种莫明的信仰,从汇聚的死刑送别车上,我似乎明白了传统意识习惯对于人们内心秩序所产生的根深蒂固的影响作用,其中,适合于现代社会的元素会促进民主与法治的进步;而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基因就会在无形中侵蚀着人们的民主法治观念;这种令人无可奈何的现实不断地体现在人们生活的细节中,甚至是意识的自觉中。
10点钟的时候,法院已经准备就绪,将开始宣读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复核决定和死刑执行命令。当时,我坐在法庭旁听席的第二排靠右边的第一个座位,我看见法庭右边的大门打开了,两个穿得像反恐士兵的法警拖着一男子迈了出来,同时,一阵浓郁的酒味亦飘散开来。法警全副武装,头戴黑色头盔,脸部蒙着纯黑色的面罩,透着两颗又大又圆、咕噜噜的不断转动着充满着杀气的眼睛,我的心一下子被震慑住了,仿佛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不由得往后抵了抵身子。那名被押着的男子上身穿着黑色T恤,下身穿着黑色运动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皮质便鞋,双手被一根看起来十分结实的绳子极其精巧地反绑在身后,绳子一圈一圈地从起手腕处缠绕到肩上,似乎连晃动一下也很是困难;有一块大大的白色塑料牌在其颈上挂着直至胸前,上面用重重的黑色笔画写着“杨明兵”三个字,就好像将要宰杀一只正准备献祭的黑色羔羊,显得庄严而肃穆。从始至终,那名男子都显得很安静,我想,在经过漫长的心理煎熬后,其内心也应该自觉接受了这个社会的法律秩序所施加结果吧,明天的朝阳是注定与其无缘了。
法官宣读完死刑执行命令后,两位法警再次将其拖出法庭,准备送往死刑执行场所。我起身紧跟着老师奔向那辆死刑专用车。一时间,浩荡的警车队伍警笛长鸣,撕破了这个小县城应有的宁静,惊起一片鸟儿向着高处的天空逃命;路边的群众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散发着迷惑而又无比惊奇目光,仿佛一名卓越的绘画大师在勾勒着一幅幅熟悉的看客的面相······也许,那其中也有我,虽然我一直提醒自己只是在欣赏一场悲剧,甚至是一场惨痛的悲剧······
这样的场景让我的心灵无比震撼,我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反应也有点迟钝了,我听不见车上的同事在说什么,只感觉车上的鸣笛在“哇呜,哇呜······”的叫着,似乎在召唤着吞噬灵魂的魔鬼,又仿佛是死神逼近时的催命之声······
车队忽然停在了一处河边的开阔地带,我看见前面有警车停在道路中间,我想,该路段前后应该已经实行了交通管制。我下车时发现那名男子已经被法庭上的那两名法警紧紧地拽着站在道路靠河的一边,不知什么时候,那男子的眼睛已经被一条厚厚的黑布蒙上了,并且,旁边还多了一位腰间佩戴着枪的法警。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在我们背后是一处郁郁葱葱的竹林,面向的是道路另一边的小山,正前方陡峭的崖壁下有一处棺材大小的平地,我想,应该就在那里将其枪决吧。看来,选择这个地方执行死刑真是太合适不过了,两侧的山和竹林已经形成了自然的包围圈,只需封堵前后的道路就形成了一处绝佳的刑场。
在死刑执行现场负责人的指挥下,那名男子被拖往那处已被选好的“棺材”风水地,两名法警摁住那男子使其跪下不能动弹,配枪的法警也走了过去。我知道进行赎罪的生命献祭就要开始了,就不自觉地走到公路靠悬崖的一边,距那位开枪的法警大概有三米左右的距离。我清楚地看见那位法警利索地掏出枪,抵着被摁在地上的那名男子的后脑勺,摁人的那两名法警使劲地将头分别偏向不能看见死刑犯的另一边;不知是风吹的原因,还是那男子实在太过于恐惧的原因,我看见他全身在不断地抖动,连枪也跟着晃动。我紧紧地咬住我的嘴唇,突然“砰”地一声,虽然我在《卡廷惨案》中看见过类似的场景,但该声枪响仍然震得令我的耳膜很是疼痛。这时,摁人的两名法警已经松开了手,我没注意开枪的那名法警去了哪里,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被击中的男子,他俯地蜷曲着,一动也不动,没有明显的血迹,仿佛只是一种奇怪的姿势睡着了而已。负责记录的人员开始上前拍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一枪打得好,点儿啦打死了”。原始的死亡姿势拍照完毕后,法警开始上前翻动尸体,扯下蒙住死者双眼的布条,使拍照的人员能拍到其仰面。我走到死者的身边,看见其眼睛的眼皮向外翻着,透着白色的乳状的东西,鲜血混杂着泥土在其脸上逐渐形成了一幅无比恐怖的图案,不断地有血从其鼻子和嘴里喷涌出来,顺着脸颊往后脑部蔓延,开始一滴一滴地、一滴一滴地不断地滴向地面······有两名抬担架的男子拿着装尸体的条袋也开始过来······我完全被震撼了,愣在死者旁边,盯着这个准瞬间被剥夺宝贵生命的卑微的灵魂,就像小时候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就这样被“捏”死了,一种野蛮和残酷的感觉不觉涌上我的心头······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耳边总萦绕着那声枪响,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副混杂着血迹和泥土及乳白色不明物质的无比恐怖的脸,时常回想起那血在一滴一滴的动态的画面······我想,死刑作为一种刑罚执行方式,即使被赋予了正义的目的,但任何亲自观看了死刑执行全过程的人,也许都会觉得死刑确实是一种残酷和野蛮的刑罚;对于死刑犯而言,那种临死时的恐惧是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不能明白的,也是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不愿去体验的······如果我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国家能让我在睡梦着静静地死去,不再醒来,也不再让人觉得残酷,不再让人觉得野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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