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心愿

文/蛮子

01

老爸在外散步，见对面有熟人过来，便远远地就打招呼寒暄，大家都自叹不如他的视力。

确实，作为一个差两岁就奔九十的老人，老爸的视力比许多年轻人都好。无论读书看报，还是看电视、玩手机都没有障碍，让五十多岁就戴着老花镜的我望尘莫及。

每每听见大家夸赞他的视力，老爸就颇为感慨：如果没有张大夫的高超医术，我可能还在黑暗里摸索。而每次说完，老爸都会念叨一番：你们有时间的时候，带我去趟西安。我有生之年的最大愿望就是能亲自去看看张大夫，当面谢谢他！

张大夫名叫张卫中，是西安的一位眼科医生。老爸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源于困扰了老爸一二十年的那场眼疾。

02

七0年左右，老爸在通化中学当校长，当时县域调整，通化由河津划归万荣，老爸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外县干部。

为了方便工作和生活，老爸申请调回河津，几年后终获批准。

热烈欢送，依依惜别，老爸当时是百感交集。

告别共事多年的同事，老爸骑上自行车往家赶。通化离河津几十里路，傍晚天凉起风，老爸一路感伤流泪，一路迎风骑行，回来后视力就急剧下降。

当时医院诊断老爸得了白内障。按说白内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病，成熟后把那层醫膜剥去就好了。但老爸的白内障却持续多年不成熟，按照当时的医疗技术，不成熟的白内障无法做手术。

老爸只好各处寻医访药，把能联系到的眼科医院都走了一遍，把中药西药正方偏方也都试了个遍。还专程赴京通过董其武将军求助过他的眼科大夫，去吉林长春考察过所谓可以改善视力的特殊眼镜，但都是无功而返，视力越来越差。

03

眼疾困扰老爸好多年，工作和生活都因此有许多不便。

老爸素来热情好客又礼数周到，唯恐怠慢了客人。经常是看见门口有人影，就站起来迎接，并主动上前握手。有时我们兄妹几个进门，他因为看不清面孔，也以为是来了客人，直接迎上来握手寒暄。等到我们开口说话了，他才知道是自己的儿女，父子几个自然是哭笑不得。

视力不好带来的最大不便是出行。那个年代经常需要下乡，老爸曾几次把自行车骑到树坑或者水渠里。出去参加会议，经常是走错地方或进错房间。曾经有次去宾馆开会，一脚踩空，陷进下水道，结果会议没参加成，倒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从此老爸再有外出开会或出差的情况，都叫个干事陪同着保障安全。

老爸视力有限，但始终没有放弃工作。他看不清文件，就由同事读给他听，他无法用钢笔笔记，就拿粉笔在地板上写。至于安排和总结工作，他常常是在地板上写好提纲，由办公室人员抄写并填充内容，念给父亲听后，提出修改意见，再做完善。

04

因为眼睛有病，老爸格外勤奋用功。他常说眼睛看不清东西了，更要多用心。

因为用心，老爸各项工作都不含糊，多次参加省市工作交流会，并在大会发言。省市领导知道老爸的情况特殊，特批老爸发言和汇报可以不带稿子。私底下的老爸当然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列提纲，打腹稿，反复默诵，暗自练习，到会上，胸有成竹，从容淡定，讲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尤其是老爸参加工程师考试的事情我记忆犹新。老爸是县里一个科级干部，于公而言，领导应该成为业务型人才，需要学习、考试、提高，做内行领导；于私来讲，考取工程师就有条件给家属子女农转非，我奶奶、母亲和两个妹妹还是农村户口，父亲一门心思想通过考试，改善家人的生活状态。

老爸白天忙工作，晚上加班学习。因为视力差，他叫我下班后给他念教材，他拿毛笔在报纸上记要点。一张报纸记不了几个大字，废旧报纸装订了一本又一本。夜深人静了，他一个人拿着自己特殊的笔记站在日光灯下背诵、记忆、复习。

当时一个姓梁的专员听说老爸的情况后，被老爸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感动了，特批父亲直接用面试的形式通过中级职称的考试。

05

1992年，有消息说西安的医院可以对白内障患者实施晶体移植手术，老爸高兴得彻夜难眠，但高兴之余也分外担忧：能做这个手术的医生在国内可谓是凤毛麟角，咱跟医生素不相识，贸然前去不知人家是否会同意收治。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和哥哥陪老爸来到西安，见到了从国外进修回来的张卫中医生。张医生热情豁达，详细给老爸做了检查，认为老爸的情况符合手术条件，但考虑到两个眼睛同时做风险太大，便决定先做一个，观察一周后再做另一个眼睛。

虽然治疗心切，但真要做的话，我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毕竟是眼科手术，方寸之间决成败。当时国内刚开始引进晶体移植手术，作为新兴技术，手术安全性和成功率都不掌握。

老爸尤其担心，唯恐手术把自己仅存的微弱视力再破坏掉。他不停地给张医生提出各种问题，张医生都一一耐心细致地解答。

我与哥哥不放心，避开老爸私下也反复找张医生询问。当时网络并不发达，张医生翻阅了各种学术期刊和资料，给我们搜集了很多国际上成功的病例，帮我们消除疑虑。

张医生也很重视，详细分析老爸眼睛的个体特征，一次次用指头演练开刀、移出、植入、缝合等手术程序。这是我第一次看一个眼科大夫模拟手术程序，他白静纤细的手指娴熟地绕来绕去，像正在专注绣花的美丽姑娘。看到医生这么负责，我们心里踏实许多。

因为术前预案科学，准备充分，手术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第二天，护士给老爸揭开眼睛上的纱布时，老爸一下子懵了：二十年了，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医院的墙是那么的白，窗外的天是那么的蓝！

06

幸运地治好了双眼，老爸得以重见光明。他逢人就宣传现代科技的神奇，宣传医生的伟大。

在老爸的牵线和介绍下，我们当地许多眼病患者都去西安做了手术，张大夫还与河津眼科医院签订了长期合作合同，为不少病人解决了燃眉之急。

我的老妈后来患有青光眼，也是经张大夫精心治疗，妙手回春，老妈的视力至今也是1.0以上。

老爸老妈先后都因张大夫的医治而受惠，对于张大夫一直念念不忘。尤其这几年，老爸年事已高，这份心愿快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我决定帮着老爸完成他的这个心愿。

听说要去西安，老爸特意穿了身新衣服，老妈腿脚不便，十多年都不愿意出远门，这次听说去完成老爸心愿，也欣然前往，还不忘穿了件红外罩。

就这样，带着给张大夫精心准备的山西特产，载着老妈的轮椅，我亲自开车，与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一起踏上了完成心愿的旅途。

07

凭着印象找到张大夫原来工作的医院，得知张大夫已经退休。问了几个医生，大家都不清楚他家的住址。辗转从他的一个同事处拿到他一个亲戚的电话号码，欣喜地打过去，亲戚说张大夫退休后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陪孩子生活。

满心欢喜专程赶到西安，却没有见到张大夫，没有完成心愿，老爸有些失落和遗憾。回来的路上，老爸继续念叨：我想面见张大夫，就是想当面感谢他，告诉他，是他让我重见光明，是他让我这些年生活得很幸福！

老爸反复问我亲戚有没有说张大夫身体怎样？过得幸福不？说实话，我没有问及这些，但我告诉老爸：张大夫身体硬朗，生活得很幸福呢！

我不是妄言，因为我相信，那些懂得感恩的和被人感恩的人，一定会离幸福和快乐更近，也更容易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