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彩

我一动不动的站在七彩的橱窗前，看着流连的人群。

我没有名字。和我一样，我的同伴们也没有名字。就连个数字的代号也没有。他们面无表情，或是终生都维持着一种表情。

而阿彩不一样。

阿彩第一次来的时候，和我们没有太大区别，都是赤条条赤诚相见。虽然我们一生唯一的使命就是穿各种各样漂亮或不漂亮，奇异或不奇异的衣服，但我们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衣服可穿的。人类按照他们自己的样子制造出我们，但我们我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但当看见阿彩的身体时，同伴们还是表示了吃惊，因为它和我们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是她的皮肤。我们，无论男女，大都是纯白色的。即使是少有的深黑的肤色，全身也是黑的均匀。

而阿彩不是。她的脸蛋很漂亮，她的卷发很妩媚，她的嘴唇性感性人，而她的皮肤，却不是均匀的。

她的胸前背后，都有好几道花花绿绿、既不规律、也看不出美感的花纹。因为这，我们都叫她阿彩。

她很快就穿上了衣服，那几道花纹，被掩盖在一件很精致的红昵大衣之下，显得十分端庄、贵气。然而我们还是叫她阿彩。

不过我从未这样叫过她。

我就站在她的对面。他们这样叫她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愠怒和受伤，她一开始总会愤而反击，有几次，她的愤怒甚至让她身上的红昵大衣移了位，差点受伤。

而每次这时，我都只是垂下眼皮（如果我有的话），什么也没做。

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是一个来自最简陋最底层的加工厂的丑陋的东西，如果揭开我的衣服，就会发现我四肢的关节都几乎连接不齐。我有什么资格去帮她说话呢。

后来，阿彩不反击了，相反，当同伴们又这样戏谑地叫她时，她总是很愉快地答应。久而久之，他们玩腻了，都觉得无趣，也就渐渐不叫了。

阿彩就是在那个时候和我说话的。

HI！她说。

在跟我说话？

许是我诚惶诚恐的样子让她觉得很有趣，她笑了，“你很害怕我么？为什么总是不敢看我？”

就那样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她告诉我她的出生，那儿有很多和她长的一个模样的姐妹，也有长的不一样的。她们每天都会被打包装好，运往不同的地方。也有很多姐妹老了，拖着残破的身躯回来，被扔进一个又脏又乱的地方。在那里，没有尊严，没有漂亮，也没有生命。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显得悲伤起来：“我也会死，是吗？我们都会死，是吗？像人类一样。而且我们的寿命比他们要短的多。”

我无言以对。我总是觉得我的左胳膊快要掉下来，当掉下来的那刻，也许我离死也就不远了。但我怎么能对她说呢。

我只能说：“不会的。你还这么漂亮，你还有好多年要活呢。”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说错了。

她身材高挑，经常她身上的衣服很快便被买走，因此总需要换上新的衣服。那天给她换装的是一个新来的毛手毛脚的小伙子。他试着给她套上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却怎么也套不上去，他一气之下用力太大了，把她的两条胳膊撅舍了。

咔嚓一声！又是咔嚓一声！

那两道可怕的声音钻进我的耳膜，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阿彩的两条胳膊已经完全离开了她的身体。

我看到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但她还是努力地，在人类看不到的角度，冲我微笑了一下，说：“我没事。”

她怎么能没事呢！怎么可能呢！

我不敢看她，人类拿起她的两只胳膊摆弄了一番，丢下了她，同伴们又开始嘲笑她。“哈哈，阿彩，这下成阿缺了。”他们说。

我为自己羞愧，到了这种时候，我竟然还是不敢为她说一句话。

阿彩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过。她也再没有看我一眼。

又有人类过来，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有一个拿起来看了看，说：“没用了，卸了吧。

于是有一个人类过来，扛起她的身体，向外面走去。

“不要……不要！”我无声地呐喊着，无形的泪水流了满脸。

“看哪，哪个傻瓜，为她流泪了。”同伴们仍在嘲笑我。

我再也抵制不住内心的愤怒，用尽全身的力量，向离我最近的家伙冲了过去。

那是一个足足比我高出一头的黑皮肤家伙，我怎么打得过他呢。我的胳膊终于也断了。那个人类回来，看着地上的我说：“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个也坏了……”

“也扔了吧。”另一个人类说。

于是在所有的橱窗外开始打烊之前，我被夹在一个人类的臂膀下，扔到了最近的垃圾箱。

尽管这里又脏又臭，如果橱窗是天堂，那这里就是地狱。但我还是以为到了天堂——因为我又能看到阿彩了。我要看着她，告诉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她，因为我喜欢她。

可是，我没有看到阿彩。直到我费力地回头，在离我十米开外的另一个垃圾筒，看到了她的身影——

这一回，不仅她的胳膊没了，她的身躯和双腿也已经分离，头朝下地倒栽在垃圾箱里。所以，她不可能看到我。也不可能听到我呼唤她的声音。

“天哪……”我大声向周围的人群呼喊着，“行行好，她是位漂亮的姑娘呀！让她站起来吧！让她在最后的时刻还能看看这个世界，而不是看着那个又脏又臭的地方……”

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

我的声音喊的嘶哑了，直到一个孩子过来，他好奇地问他妈妈：“妈妈，这是什么呀？”

然后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我，我感激涕灵地对他说：“孩子，你能把我放到那个垃圾筒去吗？”

然后他啪一下，把我也倒转过来，如同阿彩一样，头朝下整个栽倒在垃圾箱里。

（简宝玉日更DAY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