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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天气晴好,虽然偶尔有乍暖还寒的冷空气,阳光却大约是不吝啬了,将大地照的亮澄澄的,直照到人的心底。
这样的日子,是他以前最喜欢的。
算起来,如果他还在的话,现今已是九十有三的高龄了。
他姓王,每回见到我总管他叫一声“王爷爷”。
王爷爷有着温吞吞的性子,说话慢、走路慢,做任何事都很慢。
有次,我向他打招呼,他眯缝着眼,怔怔的盯了我半天,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犹疑地说“是林丫头吧”。往后再见,思索的时间便越发长,长到我再无耐心等一个确切的答案。
现在想来,与其说是性子,倒不如说是时间的包袱,从幼儿以来,一点一点负重,于是人佝偻了,迟钝了,变老了。
平日里见到他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就呆在那个原本用作车库的黑黝黝的屋子里,几平方米的空间,闭仄又压抑。
屋子紧靠着小儿子的麻将馆,一墙之隔的地方整日是人声喧嚣,烟雾缭绕。早先他有些兴致,倒也去凑个热闹,不过自从被赶出来之后,便再也没进去过。
从麻将馆到他的屋子,只有一道门槛的距离,可小儿子却很少跨过它。
天气好的日子里,他就坐在库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等待西边的天空染上浓墨,送来星光还有漆黑的夜,彼时屋内屋外的色调才和谐起来。
2
我和他的接触是家里偶尔差我去送些饭菜汤水给这个孤苦的老人,每回踏进那间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房子,都要憋着一股气。那种味道难以言喻,似乎是潮湿的霉气又掺着骚臭的尿液味,总之不太美妙。
但当我面对着他,昏暗的灯光让原本就枯瘦的脸泛出不健康的黄,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吃食,眼里噙着泪花,一边不住的点头,一边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这种时候,心底泛出的些微嫌弃的情感被冲散,只余留下无奈和同情。
那些时日,他还大体能够自己照顾起居,生活日常总没有太大的问题。
儿女们虽觉得经济上累赘,但也至多在背地里逞个口舌之快。
只是,光阴带走的,不只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的身体垮了。猝不及防,却又好像意料之中。
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挺糟糕的。
自此,谩骂声就开始不绝于耳。
他的媳妇拎着浸满尿液的床单,厉声尖叫“老不死的,老不死的,我是欠了你的账啊”。
三个子女之间唇枪舌剑,谁都不愿意接下这么个大麻烦。
后来害怕被人说三道四,只好应承下来,采取轮班制。
起先是一月换一处地方,后来是一周换一次。
那时候已经到了十二月份,老人每周日就要挪一个地方,身体本身虽然病弱,却还能抗些时日,现在倒是被折腾的只吊着一口气了。
3
他死在了一个冬天,腊月三十。
当时身边的人说,他就连走,都在为儿女们省事。
没有挑一个炎热的夏季,而是在寒冷的夜里,静静地离开。
也有人说,他是被活活冻死的,因为他咽气的时候,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棉絮,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寻找到温暖。
所以,我猜他一定喜欢阳光和暖的春天,因为这个季节,一床棉絮就足以保暖,夏天的酷暑他熬不住,冬天又是钻入骨髓的冷,只有春天,对他来说是刚刚好。
只是,他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有一次,我的爷爷回忆起这位老人,他说当年王爷爷也是个知识分子,却因为家庭成分原因被剥夺了老师的身份,年轻时丧偶,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
我看着爷爷泛红的眼眶,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气质儒雅的男子,转而又变为瑟瑟发抖、奄奄一息的老人。
在冬日里殒没,也许是挨不住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也许是因为心上落下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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