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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活在他活着的那个圈子（或单位或组织或环境或社会）里，开始都是想极尽所能融入其中，企及那游刃有余的境界。为此，他不惜抛弃“不值钱的一切虚无”以达实惠的名利。我的前半生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对于一个人来说，那令人垂涎的名利确是荣耀且实惠的，至于过程中的一切磨难与屈辱、磊落与奸佞都升华为那叫人羡妒的名利的荣光。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公认的成功之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或天降大任之类励志鸡汤都是论证那成功的。我们对一些词汇的定义都渗透着功利的考量，名和利向来是我们这里对成功的诠释，成功一词在这样的群体思维中凝结成我们千年以来更实用更本能的认知。
我肯定不是成功者，因为我直到退休都没干上个科长，到我感觉到灵魂存在的时候，我就不再纠结了，因为我对成功的理解有了与群体认知大相径庭的认知。
我原本是有成功的机会的。如果我生在一个需要有人挡枪子的年代，我不计后果的秉性一定会成为一个成功者，当然也有可能早早死去。我活在和平年代的和谐社会里，和平年代人间崇尚的，是示弱博傻圆滑的处世之道，我却傻不拉几不谙世事，并且生就的秉性直翘翘的，所以当然不会有成功。我不仅没有成功，而且在别人眼里我还很失败，我想这就是生不逢时吧。
我是从其他单位调进我们单位的。到我们单位后，我一门心思地想努力学习，尽快适应新环境新工作，只想用敬业和沉默应对所有新环境强加给一个生人的精神和物质的不公。就是说，我开始也是朝着成功的方向使劲的。加班费没有我的，年终奖没有我的，大城市生活补贴没有我的。就连那个9平方米办公室，跟随了单位一把手多年的临时工司机都对我强调“这个屋是我的”。我劝自己，老话说虎落平阳也猫着，默默地忍着吧。我本分地认为，适应工作胜任工作才是立足之本！所以我积极学习业务知识，在大家欺生的激励下，起早贪黑地学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专业知识，用两年时间考取了单位急需的行业认证的注册资格证。我埋头学习，安分守己的干好工作，并且天天在大家上班前就把单位的公共卫生打扫完，还自然而然地承包了一把手办公室的卫生保洁。一个奔四的人，天天勤快地给一把手擦桌子擦椅子拖地板，犄角旮旯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举动，让一把手很享用一把手的美好感觉。一把手的美好感觉也感染得我更加满腔热忱。当我拿着注册证书给一把手看的时候，他郑重严肃地跟我谈了他的——令我喜出望外——想法：想提拔我当办公室主任，而且向我详细谈了人员安排办公室调整等等具体事项。但随着他面临退休需要考虑的实际问题可能太多，他那郑重其事的想法就忘了。有次我借着汇报工作时委婉地向他提起这事，他毫不迟疑地对我说“不好安排以后再说吧”。
不好安排的原因是这样的：59岁他想把单位改为股份制公司，他个人欲占70%的股份。听说这个改制方案集团公司基本同意了，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按规定程序还需走些形式，征求职工意见是其中一个形式，我投了反对票。几天后，听说单位不改制了，还是维持单位原来的性质，即财政拨款单位。据传集团公司有领导说有职工反对单位改制，在集团公司领导班子换届之年，稳定工作是头等大事，改制的事等换届之后再研究。等到换届，我们单位一把手就该退休了。单位改制不成肯定不是我的意见起了作用，有谁见过一个普通职工的意见起过决定作用的事情？但是，一把手知道我投了反对票。我投了反对票，所以他就“以后再说吧”。
大约是改制叫停的那几天里，我收到了注册资格考试成绩合格存档表。因为我们的个人档案归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集中管理，所以我去送存档表。工作人员拿了我的存档表，去请示分管档案管理的人力资源部刘副部长是否可以归档，结果刘副部长不同意放入档案。我问工作人员为什么不能归档，回答说我的注册资格考试不是人力资源部批准的，所以不能归档。我想，这个事可能有误会，就去刘副部长解释一下。刘副部长说，报考前应该向人力资源部申请批准才能考，我们在涉及在职教育方面是有规定，我们做事都要讲究个规矩，不能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事前沒批准事后不准办是我们对工作负责，这些年，在学历、证书造假上出过许多事，你这个存档表不能放进档案里，拿回去自己保存吧。
烦心的事情赶在一起了，人就容易冲动。想想调进这个单位几年来委屈求全的辛苦付出，抱凉的热罐子，眼前又遭到如此的刁难和侮蔑，我说话就带情绪了。
我问刘副部长，你怀疑我的存档表是假的？
他说，假不假我不知道，你自己知道，我按规定办事，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说，咱走着瞧，你等着。
他说，你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抬手一巴掌打了他一个大耳光。这突然的耳光打了个实在，他半边脸立马长出了我的手印。他突然挨了这一耳光，先是一愣，接着嗷嗷叫唤起来，打人啦打人啦，边喊边跑进了人力资源部综合科办公室。那屋人多。
我追过去，综合科科长赶紧跑到我跟前劝阻：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我指着那姓刘的说，你等着，我非揍改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说完我转身就走了。
那天是八月三号，我回到单位，一气呵成了一首《忆秦娥·八月三》：
八月三，三伏酷暑火焰山，火焰山，灵猴驻足，妖藏蕉扇。 斗罢夏炎迎秋寒，卧薪尝胆气丹田，气丹田，破釜沉舟，乾坤逆转。
据说，集团公司当天成立了由人人力资源部、纪检监察部、集团党委和保卫部组成的联合工作组，据说对动手打人者要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的过程是这样：第二天早上上班，快到集团公司门口的时候，那姓刘的迎面而来，他见我快步向他靠近，就像兔子一样跑进了集团公司大门。这个场景刚好被集团公司刘副总经理看见，他的车正好到了门口。刘副总是常务副总，他从车上下来，叫住我。他拉着脸严肃地说，你打人的事在集团公司造成了恶劣的影响，集团公司领导非常重视这件事，你不仅不悔改，今天又要追着刘副部长打，我要求你马上回单位认真反思，写份深刻的检讨书，我们根据你认错的态度，再研究如何处理。
我说，刘副总，听你这话，我这个事归你管是吧？既然你代表组织，我这事就找你了，这样吧，你这么忙，我这点事不值当占用你的工作时间，晚上我去你家里交检讨书。
他不知道我已打定了破釜沉舟的主意，他听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看见了我目露凶光，感觉到了我口气和神情带着寒杀之气。
他立即改口说，我哪里能代表组织，我只能代表我个人，我刚刚说的，是作为一个老大哥提醒你一下，有事说事，不要有过激的行为，要是有，对你不好。
我说，那我谢谢刘副总老大哥，我现在对什么也无所谓了，大不了拽几个垫背的一起走。
这个有恶劣影响的事情，一直到换届，谁也沒有再找我。换届后，人都忙着别的事情，把我这事就忘了。
这就是那件事不了了之的情况。虽然不了了之了，但是从那以后，大家都对我“敬而远之”了，我在单位的处境，就像一只手上长的六指儿。
这件事在我灵魂修行中到底是加了分还是减了分，我拿不准。王红却坚持是加了分的。她说，她发现越是活着的时候不合群的人，越是被孤立的人，灵魂丰满度数值越高。她的表哥活着的时候，清高得没有几个朋友，他的画因为他的艺术观点很不受人待见，卖个画都只能靠囯外的朋友。
人生充满着各种选择和机会，在不经意之间的决定也许会影响到人的生命历程。但人生又是无法改变的。这既像赶末班车人，又不像赶末班车的人。赶上了，顺利回家与家人过一个温馨的夜晚；赶不上，只能独自一人走夜路，直到半夜才能到家。也有可能因为没有赶上末班车，而开启另一种人生。还有一种例外，看似去赶末班车，但车来了却不上。选择不上车，就会有因选择而与坐车的人不同的路途。人生之路，看似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其实，人生的选择，结果是南辕北辙还是柳暗花明，只能走下去才会知道，就像王红的表哥。但如王红的表哥一般的人，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会想到有个灵魂回收站。到了灵魂回收站，才能理性地审视活着的时候作出的选择是对是错。
如果那年不是换届年，如果稳定不是一切因素中最重要的因素，更不是一个指标；如果别人不相信我真会拉个垫背的，尤其不相信自己成了那个垫背的，甚至不怕连累了自己的家人……总之，如果人没有了利己之心，世界上的事情，就不是人能预料的，更没有了选择的可能。人不能预料未来之事，就没有了计划没有了期望，世界可能变得了无生趣，毫无生机，人到底为什么活着就真的不是一个问题。但是，人的利己是人的本性，尽管它让人永远脱离不了动物的本能，但它也让人权衡利弊谨慎行事，作出于己有利的选择。那年，我的选择看似无所顾忌，其实，我早有利己的考量。那个结果，也是我想到的。
王说灵魂在回收站里要待足一百年。我那与生俱来的毛病就犯了：既然灵魂丰满度已被锁定，为什么要把灵魂圈在这里要待一百年呢？灵魂修行法则的具体规范是怎样的呢？
这样的问题，王红回答不了。因为关于灵魂回收站的情况，她也是听说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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