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读三国（4）|襄樊之战中的于禁——投降是一念之差吗？》
本篇讲襄樊之战中的曹仁、满宠如何面对关羽带来的危机。
1.于禁失败后，关羽携胜利之威乘胜追击
关羽借着汉水暴涨之际，用自己的大型战船在原本的陆地上打了一场水战，降于禁，杀庞德，俘虏了几万人，这几万人估计就跟锅里煮熟的饺子一样，一捞一个准。没办法，一没战船，二不擅水战，三不会游泳，就是这样的结果。
关羽乘胜追击，急攻曹仁、满宠防守的军事要冲樊城。
樊城此时的状态也十分狼狈：被洪水所侵，而且十分严重，许多地方都已经崩坏，城墙没被洪水淹没的高度也就剩几米。
关羽怎么急攻法呢？没有记载。这就是古代史书不好的地方，缺少技术性的细节。
这样高的水位，我猜测关羽还是派战船来攻打。关羽有大型战船啊，这个大型战船的高度不低，士兵站在上面可以进一步弥补水位与城墙高度的差距，如果是平常，攻城说不定还得架云梯，这下功夫全省下来了。
我脑中不禁想象当时樊城的场景就像：
一个被海水淹没大半的破船，在缓缓地下沉，所有人倾尽所能往高处找能爬的地方往上爬，而这艘破船的周围已经聚集了一群不断游动的鲨鱼，张开大口不停地咬着能咬的东西，不停地用身子撞击着摇摇欲坠的船体，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曹仁传记载：
仁人马数千人守城，城不没者数板。羽乘船临城，围数重，外内断绝，粮食欲尽，救兵不至。
满宠传记载：
羽急攻樊城，樊城得水，往往崩坏，众皆失色。
这就是曹仁当时面临的局面。内外交困，人心沮丧。
有人来劝曹仁，弃城乘坐小船逃跑，这是天灾啊，这不是我们不想打啊，实在是非人力所能抗拒。我们的领导曹操会理解的。关羽最后的合围之势还没有完全形成，我们跑了只是失去城池，人马都还俱在啊。
这段话表现了两层意思，我们给自己找理由一般都是这样的：
1.不是我们不努力，不尽心，是情势所迫，不是我们能应付控制的了；
2.我们只是一时的失败，我们只要还活着，总有报仇的机会；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这个理由看起来说真的，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计一时成败，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嘛。这对眼前樊城的局势，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2.满宠深处的思维逻辑——抽离当下、浮在空中、思考全局
满宠不同意撤退，他主张坚守：
宠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闻羽遣别将已在郏下，自许以南，百姓扰扰，羽所以不敢遂进者，恐吾军掎其后耳。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复国家有也。君宜待之。”仁曰：“善。”宠乃沉白马，与军人盟誓。
满宠从两个方面考虑了问题，都不是针对樊城当下的情境，人家有大局观，有全局战略意识。这种感觉就像你的神智可以浮在空中，看着几米外的自己在那里挣扎着决定。同时会不局限于当下的情境，脑中思考的不是部分，而是看到了整体。
我想，满宠当时脑中已经有一份清晰的地图，荆州地区和许都地区的军事地理、战略要冲与利害关系他一清二楚，结合他对关羽军事布局的情报判断，将撤离樊城将造成的不利后果想的一清二楚。
1.山水速疾，冀其不久。意思是说，洪水这玩意，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估计这次也差不多。一旦洪水退去，我们这方面的劣势就会完全消失。这里考虑了时间的作用，事情是会变化的；尤其是自然。
2.据说关羽已派遣手下将领去了郏下（即今天的郏县，离许昌很近）。许都（昌）可是我们的首都，关羽的意图很明显，是要直接攻占皇帝所在的地方，给曹操一个重大打击。
关羽之所以不敢直接北上攻打而是只派遣了一员将领驻扎在郏县，就是因为樊城还没有拿下来，害怕我们袭击他的背后。照目前关羽的动作来看，已经开始为下一步提前布局了。如果樊城陷落，我们逃跑了，关羽将长驱直入，自许都以南，都不会再是我们的了。
这样一比较，撤退的好处就微不足道了，虽然我们都可以活着离开，可以留得青山在，但是把更严重的问题撇给曹操了。就算最后打赢了关羽，那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关羽现在已如下山猛虎，如果再给他更广阔的土地让他活动驰骋，他的能量更加巨大。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里拖住他，像一只钉子，哪怕只钉住关羽衣服的一角，他也得回来扯一扯，扯掉再走。
多换几个角度看问题，多点耐心，用类似放大镜和显微镜的模式从不同角度来回切换地思考问题，得到的解答就会更全面一些。希望我们都能锻炼出这样的能力和耐心。
满宠对当下局势两个方面的分析，基于他四个层面的认知：
1.对自然的观察；《道德经》有云：狂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关羽趁此洪水之力灭掉于禁，不是关羽的能耐大，是老天爷发狠了；将时间作为因素考虑进来，等水退了，你曹仁将军也是一员悍将，你还认怂吗？
2.对领导利益的考量；写第一篇文章的时候（），满宠就展现出来了这方面的能力和意识。满宠这次考虑还不仅是曹操的个人利益，而是整个集团的利益，这个集团是谁的？——曹操和大伙的。那维护这个集团的整体利益，你们还敢跑？
满宠他用自己的军事战略眼光分析出了弃城逃跑对曹操造成的伤害，曹仁明白这点后，肯定会听，曹仁是曹操最为倚重的亲族将领，对曹家的忠诚度非常高，这损害的简直就是曹家自家人的利益嘛，怎么能做出逃跑这样有损集体利益的事呢？
3.对全局的洞察；这点十分难得，因为在当时如此危急、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要抽离现状，来一个全盘的分析和考量需要过硬的素质。不怕死，耐心，冷静，军事战略。
当关羽急战围城，洪水漫布，生死关头，有几人能保持耐心和冷静，从长远全局计划分析问题?
这里存在一个递进的关系。首先，是不怕死。根据长久以来人们总结的经验，战场危机关头谁怕死，谁死的概率就大一点；多年的军事生涯已使满宠具备不怕死的素质；不怕死就不会心慌，才能冷静；冷静之后，才能耐心；耐心之后，才能凭借自身的军事战略素质全局分析考量得出结论；
然后呢，耐心、冷静与自身的军事素质又能形成良性循环，业务能力过硬，分析地越彻底越全面，得到的结论越客观，就越会使人冷静、耐心、坚定；
最后，分析和做出结论不能花费太久的时间，否则一来自己的战友从体力和精神意志方面坚持不了那么久，二来关羽战力爆表，等你想通了，自己也该人头落地了。
4.对情报工作的重视；满宠怎么知道关羽已经派遣别将去郏下了呢？要知道当时樊城是什么状况，洪水浸漫，加上关羽围城数重；这消息是怎么得到的，我们不得而知了，从这里可以证明的一点是满宠有着极强情报嗅觉和搜集能力；
而关羽分兵郏下是满宠劝曹仁坚守的前提啊，分兵去了郏下，代表关羽的威胁可不止樊城襄阳一带了，而是拥有大范围袭扰的能力和意图，别忘了，于禁手底下那几万人现在可为关羽效力了。这时候撤退了，承担的责任可就不一样了，岂是樊城一城失守这样一个罪名？
3.曹仁的名将素养——决策的难度与看不见的基础工作
接下来讲曹仁，曹仁作为樊城防守战中的一把手，他的戏份不是特别多，但他是决策者，这个决策的难度，相信每个人到了一定的职场高度就会深有体会。我这方面经验不多，但是看过一些书、读过一些牛人讲述，一个好的领导，不会因为失败而把责任推给别人，因为最后是你拍板决定的，就要承担所有的责任。即使那个主意是别人出的。
一句话，要有担当。这个担当有多难呢？看看当初准备造反的时候，有学识的萧何和曹参不当造反头子，选刘邦来当就知道了。一是有风险，二是要承担后果，三是要心理素质过硬，别觉得平常下命令的时候威风八面，一旦出了重大的失误先追究谁的责任啊？一把手能跑的掉？
还有，基础工作建设。樊城是谁在长期经营防守？是曹仁啊。可以说曹仁决定了樊城一切基本面：
比如城墙的坚固度，比如士兵的士气；
比如粮食的囤积数量，比如城中百姓的人心向背，比如武器盔甲的好坏程度，比如军队的制度；
哪里驻扎防守多少人，又派多少人巡逻，交接班制度什么样？
当关羽围攻时，如何调兵遣将，如何防守？
当洪水浸漫的时候，粮食储存在哪里？如何搬运至干燥的地方，如何保护粮食不受梅雨和大水的侵袭？
如何生火做饭，围城状态下生火材料、木柴从何处寻找？从老百姓的房子上拆吗？
每顿饭每个人吃多少口粮？是否存在不断减少粮食供给的情况？
是一视同仁的减少还是要优先保证某些战斗力更强的士兵正常的供给？
等等等等具体问题。
还要有坚定的信念，过硬的心理素质。当关羽围城时，你作为主将要是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下面估计就乱套了。
4.行百里者半九十
关羽在八月打败于禁，到了十月，各地贼寇流民造反作乱，关羽悉数接纳，让他们在曹操的领地内到处捣乱，这下这片大地上变得更加热闹，关羽此时威震华夏。曹操动了迁都的念头。
曹操派徐晃、赵俨继续支援曹仁，赵俨本身是被派去做曹仁的军事参谋的，这下一时半会进不去城了，和带着少量援军的徐晃在一起想办法。赵俨此时说了一句话，我认为此话证明满宠终于错了一次。这句话是：今贼围素固，水潦犹盛。
从八月到十月，已经两个月了，洪水不仅没有退去，而且还是很大啊。或许在古人的时间观念里，两个月并不算久，但是被洪水浸漫加上关羽的围城进攻，还面临断粮的危险，这日子是很难熬的。樊城的人们依然看不到脱离危局的希望。
但是在曹仁的带领下，自那天满宠提出建议，曹仁当众盟誓，表示与樊城共存亡之后，再没有看到怨言。这既是名将的本事，也证明了人们只要度过最初的那份恐惧之后，就不再害怕了，两个月了，关羽不是没打下来我们樊城嘛，我们还是坚守住了嘛。继续坚守，救兵就会来了。
曹仁的能力，被《三国演义》所忽视，他其实是一位极其出众的将领，当时的《魏书》记载，在时人的评价里，张辽还在他之下。张辽有多厉害呢，在当时东吴人眼里，“张辽来了”和我们如今的“狼来了”是同义词，小孩晚上不乖不睡觉哭闹，说上这样一句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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