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抱着吉它,斜倚在一棵大柳树下,边弹边唱,神态专注,歌声盖过了知了聒噪的叫声。
慢慢地,我烦燥的心情竟在不知不觉中平复下来。
退休两年来,我每天晚饭后,都会来这个中心广场散步。
今天无意中发现广场上来了一个唱歌的男孩,不少人围观鼓掌。
白T恤牛仔裤,脸上稚气未脱,眉目清朗,特别是那一双眼睛,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小姑娘,各个神情兴奋,看来是男孩的粉丝。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我也跟着鼓起掌来。说实话,唱得很有味道,虽然我听不懂唱的什么,但就是觉得听着舒服。
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在男孩身边蹲下来。
“难道这个姑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男孩表达爱意?”我心中疑惑。
但我很快发现女孩手里拿着的是一张人民币,顺着她的动作,又发现男孩身边放着一个小纸箱,她把钱塞进纸箱里。
我走近细看,纸箱上写着“替父还债”四个大字。
陆续有姑娘走过来,把手中的钱塞进去。
男孩有些腼腆地一一道谢。
离得近了,我竟然从他清澈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淡淡的忧郁之气。
那种极淡的,似有若无的忧郁,在男孩眼中一闪而过,却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出门乘凉,一般是不带钱的,今天也不例外。
“明天再给吧。”我心想。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宿梦,梦里有一双眼睛,眼神里全是惊恐和忧郁。
2.
第二天,我早早出了门。
闺女前几天刚参加完高考,和同学旅游去了,老公出差了,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男孩还没到,树上知了的叫声,吵得我头疼。
我手中的蒲扇扇出来的风也冒着热气,越摇越感觉燥热难耐!
不多时,男孩来了,他背上背个大包,换了身衣服,蓝T恤白裤子,额头上的汗珠往下直流。
他看到我,腼腆地咧开嘴挤出个笑模样,那笑容十分勉强,看得我眼眶直发酸。
看来,他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这样内向的孩子,为了替父还债,跑来唱歌,勇气可嘉!
“同学,今年多大了?我看你跟我家闺女差不多大。”我率先打破沉默。
“阿姨,我十八了,刚参加完高考。”
男孩说话的声音与唱歌时有些不同,唱歌时的声音充满激情,说话时则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真巧,跟我闺女同岁呢。”
我三十多岁时,才生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从小娇生惯养的,哪有这孩子懂事!
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试图回忆她小时的事,却发现她三岁前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刚过五十的我,就要老年痴呆,还是我的记忆有问题?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净做梦的缘故吧!
我越想头越疼,只想回家补个觉。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到纸箱里。
男孩正在拨弄吉它的弦,大概是在调音。看到我的动作,他连忙说“谢谢阿姨!”
“不用客气!我头疼犯了,家去歇歇,明天再来听你唱歌!”
我一只手揉捏着太阳穴,一手拿着蒲扇,眉头紧皱。
男孩急忙放下手里的吉它,过来扶住我。
“阿姨,您没事吧。我先送您回去!”
“不用,你忙你的,我这是老毛病了,睡一觉就好。”
“您真没事?”
“真没事,放心!”
3
之后几天,我每天都去听他唱歌。
慢慢地熟悉了,他跟我话也就多了起来。
他叫丁浩宇,五年前,父亲得了抑郁症,经过治疗,有所缓解,但要一直服药,工作也丢了。
父母收入都不高,父亲这一生病,家里入不敷出,欠下不少外债。
眼看着钱越欠越多,父亲不想拖累妻儿,先是偷偷停了药。最终在两个月前,跳楼自杀。
浩宇想辍学回家,帮母亲一起还债,母亲以死相逼,要他继续读书。他只好趁暑假期间,白天打工晚上唱歌。
对浩宇的了解越多,我越是心疼他。
每当对着他那双眼睛,我就会失神,为什么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呢?
直到那一天,浩宇刚唱完一首歌,我们的掌声还没停下来,几个痞里痞气的社会青年,拍着巴掌,晃了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刀疤脸,二十上下,中等身材,蒜头鼻上,生着一双三角眼。一身行头,花花绿绿,像个招摇过市的小丑。
他身后跟着几个小混混,挤眉弄眼,一步三摇,活似一群醉鬼。
“哟,还是个小白脸,小模样长得不赖。”刀疤脸晃到浩宇跟前,尖细的嗓音听得我浑身不舒服。
围观的人中,几个小男孩看到这群人,吓得扭头就跑。
姑娘们也被吓了一跳,脸上惧意大盛,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一名老者上前几步,挡在浩宇面前,“有话好好说,不许动手。”
“老东西,滚开!”被一个扎着辫子的小混混一把推开,踉跄几步才站稳。
“你们,简直,无法无天......”老者话没说完,又被人推了个趔趄。
“有本事冲我来,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平时见人就脸红的浩宇,在刀疤脸的狞笑声中,冷冷地开口。
“哟呵,小子,有种,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老子拳头硬。敢在我白老三地盘上撒野,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哥儿几个,给我狠狠地揍!”
“不许打人!”一个姑娘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哎呦喂,人家是英雄救美,今儿难道要来一出美女救狗熊?呵呵呵!”狞笑声中,几个小混混向浩宇围了过去。
浩宇奋起还击,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就被几个人摁在地上。
此时的我,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心里焦急万分,却挪动不了分毫。
好像被魇住一般。
眼看着他们把浩宇打得鼻青脸肿,眼看着浩宇一次次倔强地昂起头!
“哟,没看出来呀,还是个硬骨头!”
刀疤脸掏出一把水果刀,闪着寒光,在浩宇面前比划。
我呼吸一滞,头痛欲裂,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原来,我曾有两个孩子,一对龙凤胎,哥哥的眼神与浩宇的眼神如此相似,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那双眼睛如此熟悉!
记忆恢复后,我手脚能动了,此时刚好看到白老三手中的刀往浩宇脸上挥去。
我撺过去,抱住伤痕累累的浩宇。
“不准伤害我的孩子!”
“死老太婆,敢坏我的事,找死!”
“阿姨,阿姨!”
恍惚中,什么东西捅进了我的身体。
在意识消失前,我听到浩宇急切的呼唤声,却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双眼。
4
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老公守在旁边。
“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他眼圈乌青,神情憔悴,见我睁眼,长出了口气。
“浩宇呢,他没事吧?”
“妈,浩宇哥没事,你一睁眼就关心他,也不问我。”女儿不知从哪一下子冒出来,扑到我怀里。
“妈,你昏睡了三天了,可吓死我了。”
“常文,他是不是小羽?”我转头问老公。
“唉,不是。虽然他们的眼睛很像。”常文长叹一声说。
“你确定?”我不死心,毕竟那双眼睛在我记忆没有恢复时,就能引起我的注意。
“妈,浩宇哥血型跟你对不上,不可能有血缘关系的。我们也跟他妈妈确认过。”
“那我的小羽在哪?”
“青萍,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寻小羽而未果。小羽走失后,你受了刺激,忘记了那几年的事儿。我也不敢跟你提起这事儿。”
“怎么会这样?我的小羽。”巨大的心理落差,再次把我重重地砸倒,我叫着小羽的名字,回想着这个被我忘了十多年的孩子。
“妈,你别这样。你还有我呢!”女儿抱着我失声痛哭。
“阿姨,谢谢您!虽然我不是您的孩子,但只要您同意,我会经常来看您的。”浩宇听到我们的动静,走进了病房,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医院。
“好孩子,阿姨当然愿意!”
我一只手拉着女儿,一只手拉着浩宇。
老天对我毕竟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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