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要带那只鳖回来的时候,我是颇有些异议的。那种水生的动物,常常会扰了夜的寂静,而我的睡眠本来就浅。
正午的阳光很大,河堤上一溜的盆钵,清一色的河鲤,衬托着这只鳖的孤独。
天佑跟渔人们一阵讨价还价,将几尾小的河鲤放了生,却犹豫着这只鳖的去处。“回家养着呗,”他再次恳求道。
头天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隔壁房里“呲呲啦啦”,闹出很大的动静。像是有人四处翻动,在寻找什么东西。一阵警觉之后,我的神经才缓缓放下来,是那只鳖!
我不愿养鳖的原因,不单是因为怕吵。更因了鳖的丑陋,以及通身散发的那股子湿腻腻的阴冷。那只鳖似乎知道我的不情愿,对我也是百般抵触。
我专门去超市买了虾皮和鱼干,它充耳不闻。投放的菜叶和饼干,它也无动于衷。不几天,它的后背慢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天佑拿手去挠,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揭我伤处的皮。
邻居的小毛来串门,看到那只鳖,眼睛明亮了起来。他兴冲冲凑近了看,那只鳖紧缩着脑袋,一动不动。
“和我家那只一样,养不长的。”小毛摇摇头。
“你们家,也养了一只?”
“嗯嗯,昨天叫食堂做了,已经吃到肚里了。很香的!”小毛拍拍他的小肚皮。
不知怎地,小毛当晚便发了烧,在医院打了几天点滴才康复。小毛妈妈说,奇怪,吃了鳖肉的家人相继都发了烧。
我走向阳台,我家这只鳖正将壳靠在盆边上,伸长脖子拼命地向后仰着头,背上的青苔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了大半。
它那比芝麻粒还小的黑眼睛并没有看向我,只迅速地把头缩进壳里,慢慢滑进了盆底。
我的背脊猛地发冷,心里“咯噔”了一下。于是转向身边的天佑,有些虚张声势地抬高声音说:“要过节了,不妨请朋友们来尝尝鳖肉吧。正好可以做一锅甲鱼炖母鸡,大补呢。”
鳖闷在水底一动不动。
我果然触了霉头,半夜开始高烧不退,第二天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地。
鳖肉暂时是吃不成了。我一连几天躺在床上养病。逢上好天气,天佑照旧把鳖放在阳台上晒太阳。
我读书累了,偶尔透过门玻璃瞄一眼那只鳖。它仍拒绝吃食,却时常借尖利的爪子攀上盆壁,抻着脖子探头探脑。
它有悖常理的举动在我看来颇为诡异。我不禁好奇它的精力缘何而来,难不成“千年的王八万年龟”,只靠了水的滋养?
鳖竟明目张胆地开始向我挑衅,胆子愈发大起来,在阳光下伸长着颈耀武扬威,活得风生水起。
有一刻,慈悲突然从心底流出。莫非它真地有灵性?
“不如我们放生了它?”我对天佑说。
天佑一头的雾水,“怎么啦?”
“等春天来了,我们养金鱼吧。”我顾左右而言他。
然而,准备放生的那天早晨,鳖却神秘地消失了。盆钵里一指深的水面上,零星地飘着虾皮和几片菜叶。
鳖去哪儿了?
有朋友说,几年前,他开车也带过一只鳖,不到巴掌大的一点,放在封闭的塑料罐里。回家后罐开了,鳖却怎么也找不着。
他害怕它藏在车里某个隐蔽处,时间长了腐烂了,就让洗车的师傅把东西都清理了出来,还是踪迹全无。
我们于是角角落落地找,甚至趁着放假把屋子仔仔细细地清扫了一遍,仍然不见那只鳖的影子。
正纳闷间,小毛跑进来扯我的袖子,拉着我的手往外跑。“看,你家的那只鳖!”
果然,那只鳖正悠哉悠哉,顺着楼梯往下爬。边爬边回头看着我,一脸地揶揄。
我上前去捉,它却愈爬愈快,眼看出了小区,朝着沋河方向奔去。它将头高高昂起,浑身充满了力量,像是奔赴一场激情的约会。
从此,我在沋河边走过,总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凭栏眺望,就会看见我家那只鳖,正在河水里畅游呢。
不,也许,它更愿窝在河边的草从里晒会儿太阳。所以,当你迈步走过草丛的时候,一定看仔细了,莫把它的背当做石头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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