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热,热得舌头发汗。
宜沛拎着饭盒,跻着人字拖,走在太阳地里。日光焦灼,刺的她睁不开眼。
蝉叫的声嘶力竭,跟在后面的宜阳也扯着尖细的嗓门喊叫。她想上厕所。
宜沛说我上哪儿给你找厕所,快到医院了你忍着点儿。
她瘪着嘴,汗热把她额前的头发粘得一绺一绺,脏手抹了一把,说不行憋不住了。眼珠黝黑,瞪着宜沛,小脸涨红。
不叫你来非得跟着。宜沛脾气不好,说你多大了,懂点儿事行吗?妈在医院里还等着吃饭,你再吵就自己回去。
姐姐我讨厌你。宜阳嗷了一声,折身蹬着腿往回走,梗着头梗着脖子。
宜沛望过去,她姜黄的连衣裙暖色扎眼,她脚下的影子短到了无踪迹。
想到一些小事。
收拾屋子把宜阳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弹珠、卡片和糖纸扔了,她嚎啕,宜沛只好买些鸡狗兔熊玩偶哄她,她一一编好名字,最丑的猪就是宜沛。
热衷大雨天出去踩水花,回来伞烂了人病了,宜沛带她打吊瓶,怕疼不让扎针,她买了零食回来看宜阳一边哭一边吃,薯片蘸着泪渍。
回老家过年跟小孩儿学会砸摔炮,扔给看门狗就跑,阿黄缩在窝里瑟瑟发抖。宜沛照宜阳屁股打,她知理亏,对阿黄又是道歉又是赔礼。
抬眼人已经到了十字路口。车流人流纵横交错,她是极为渺小的一点。
等她抬脚跑了几步,一辆汽车转弯横冲过来。下一秒宜阳被蛮力扯回来,宜沛还喘着气,汗顺着眉骨落入颈窝,滑向胸腔,埋入皮肤,钻入心房。
一片寒意。
你他妈眼瞎啊!宜沛先冲开车的那人吼,又狠骂宜阳,跟你说多少遍过马路看车,你怎么就是不听话。溽暑烈日,令人眼眶发烫。
宜阳开始哭,一声高过一声,比蝉叫聒噪一万倍。
哭得裂肺,气得跺脚,却任由宜沛闷声攥紧了手,不辨方向地朝前走。
光照在宜阳后背,影子踩在宜沛脚底。寂寥又漫长的路。
医院如冰窟,病床上的人背身躺着,灰白头发拢在耳后,稀疏的能看见头皮。
宜沛碰一下她,说妈起来该吃饭了。
细细簌簌有了动静,撑起身子,一张眼窝深陷、皱纹丛生的老人面孔,念叨宜沛来啦。
嗯。她调好靠背又摆好小桌,拿毛巾擦了擦老人瘦削的双手,说今天炖了排骨汤尝尝味道怎么样。又问宜阳你喝吗,给你盛一碗。
她垂着眼睛晃着小腿摇头。宜沛不再管她。
阳花放暑假啦?
放了,在她奶奶那儿野呢,过两天接过来给你看看。
来这晦气地方做什么?等出院了再看我外孙女也不迟。
宜阳插嘴,妈妈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姐姐做的饭一点都不好吃。
又想起两三件小事。
跟爸爸一起教宜阳学自行车,她在前面啊呀呀乱叫,扶着车把乱撞。花了一个上午能骑起来了,想显摆一下却一头扎进沟子里,至今手肘处还有一道肥厚的伤疤。
因为宜沛升学考试把宜阳送回老家暂住了小半年,奶奶讲她到傍晚按时搬着板凳坐在外面等人来接,慢慢失望了便做好打算,希望姐姐能替她尽孝心。可爱的很。
宜沛翻白眼,懒得理她。她吸吸鼻子,东摸摸西碰碰,爬上床靠在妈腿上打哈欠。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模样如死般寂静了无生机。
热浪在窗外翻滚,空气凝滞无风。
老人说如若宜阳能活到现在,我还能看着你俩一起长大成家。该多好。
宜沛闷声不语,打眼瞧着仰躺在妈妈脚边,胸脯起起伏伏轻声呼吸的小女孩。
时间停在她十岁那年的夏天无法倾轧过去。转眼宜沛快速步入中年行列,宜阳仍旧扎着羊角辫蹦蹦跳跳,聒噪地一遍一遍喊她姐姐。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是她的过失酿成了惨剧。
红绿灯斑驳闪烁,同样的十字路口,鲁莽而出的话语以及折身而去的背影,一一闪现。
以前宜阳犯了错嘴上不认输,却总要跑来找我,泪眼汪汪地问姐姐是不是讨厌她不愿跟她玩。她认错不在行,藏着我们买给她的好吃的、好玩的,想着一并给你当作补偿。小孩子忘性大,给个甜头就欢喜,不会真记恨谁。
喉头发抖,说着哽咽。
宜沛抬眼,宜阳看一会儿妈妈又看向她,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宜沛说道理你讲了他们也讲了,我都懂。但是让我放下负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过一辈子我做不到,我现在这样真的挺好。
宜阳哭的抽抽搭搭,宜沛抽纸出来,说擤擤鼻子再哭就不给你做糖醋里脊。
姐姐你个大笨蛋。话语如闻蝇,搔着耳蜗,一声声荡起了涟漪。
明天再来看你。宜沛带着宜阳回了家。
溽暑焦灼,烈日浇心。
日落中的两人形单影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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