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影

中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叫《背影》，是著名作家朱自清的文章，一边为文中父亲与儿子间沉默而厚重的感情唏嘘不已，一边铺开手中的稿纸，那个时候，我也想写写我父亲的背影。在窗前端坐了一上午，一个字也没有下笔，我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惧怕于写我的父亲。我曾以为，这个在我生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我一辈子也写不完他的故事，但是真正想写的时候，却不敢写。

也许一直以来，他在我的成长中都扮演着和母亲不同的角色吧。在常人眼中，父亲健谈的不像与黄土地日日作伴的庄稼人，事实确实如此，年轻时候的父亲，是我们那个小山村为数不多的吃国家饭的人。我小时候，很多次都见过他伏案写作，锁紧眉头，似乎在完成一件神圣的工作。

印象中，他在家并不怎么说话，对于我和弟弟，父亲一直“疏于管教”，小时候的我，上学的年纪，却经常留恋在小水洼边堆堡垒。我在父亲脸上，很少见过笑容。他的脸色平静地像退潮的海，从不轻易发笑，却也不易动怒，就是这样严肃的父亲，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接连好几次半夜起床，送我去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地方坐车。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认认真真看起了父亲的背影。

我的家在小县城偏北的一个小山村里，村中连着村外，只有两条路可走，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还没有铺上水泥，平时倒好走，遇上下雨下雪天，那道长坡，透着狰狞的面孔。大一寒假，还没过十五，便又到返校的时间，可惜天公不作美，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雪。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仍没有停下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不一会儿就让外出的人白了头。北风夹杂着雪花穿过枯树，抽得脸生疼。父亲四点多就起来了，生着火炉，让母亲给我准备早餐，吃完饭后，母亲收拾桌子，父亲便送我去坐车。

父亲拉着皮箱走在前面，我背着书包紧紧跟着，他的影子，在我冰冷的脸上忽隐忽现。许是觉着我走的慢了，父亲转过身，从我背上取过包提在手上，又大踏步超前走去。“快点，慢一些就赶不上车了”，父亲的声音有些沧桑，也许是累了的缘故。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吃力地抬头看着父亲的背影，就是从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背，竟和我记忆中出现了偏差，那个走路沉稳，站如松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了轻微的驼背。几公里的长坡，父亲的脚印深深印在雪地里，一直印成我心底一道心酸的风景。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最早的那趟去省城的班车，父亲提着手中的东西上了车，一件件放到头顶的物架上。临了拜托司机照顾我，笑着从兜里取出烟，递过去，又回头看了看我，说：“到站记得拿好东西，晕车就别玩手机了，我走了。”父亲戴好手套，跟司机打了招呼，很快下了车。车里的暖气很快让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急急忙忙用手擦着玻璃，我焦急地寻找着父亲。大概是天生的血脉想通，我把眼睛贴在窗上的那一刻，竟看见父亲转过头，微笑着跟我招手，然后突然转身，又走上那条回家的路。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般难受。

雪花簇拥着他疾步向前奔去，他的背影，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小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