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影子

    城北的影子

　　那场雪很大，大的他只看到那道模糊的白色羽绒服，和那只点缀整个世界的小红鞋······

　　这座城市有一个传说，掌管爱情的女神在城南留下了她的吻，那里永远被她的祝福笼罩着，男孩与女孩会在城南的旧广场牵着手翩翩起舞，流浪的拾荒者也会在某个角落写出最美的爱情赞歌。

　　而城北，渐渐地就变成了断爱之所，埋葬了一段又一段带着泪水的爱情。

　　正值冬季，大雪纷飞，如鹅毛般飘荡在这处“断爱之所”，平时人烟稀少的咖啡店，也因为今天的“好日子”而客满。

　　1月6号，这座城市的新欢节，人们在七夕的前夜结束爱情，为来年的七夕腾出半年的准备时间，当然，某些狠人会在一天的时间内就准备好。

　　“我们分手吧。”

　　“嗯。”

　　这种对话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出现在这间咖啡店，没有挽留，没有道歉，甚至连互相祝福都没有，能在这个日子来这个地方的“情侣”们都知道，他们不是来商量的，因为只有心已经死了的人才会来这里分手。

　　成熟的爱情需要的浪漫和年轻的爱情截然不同，前者注重细节，后者重点在仪式感和心意。城南和城北的故事多是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就海誓山盟与老死不相往来而描绘出的一副富有仪式感的“画”而已。在这幅画里，他们可以肆意挥洒自己所有的青春。

　　“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但我与他在城南许下诺言，他就是我最爱的人。”

　　“我不知道这段爱情错在哪里，但城北走一趟，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有时候，自欺欺人可以使人的幸福感猛增，而压力则爆减。

　　人生不像电影，没有那么多感人的镜头，可电影里没有城南城北，电影的青春，都藏在城南城北里面。

　　冬季的太阳仿佛是镀了金的光一般，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哈口气在手套上，跺跺脚驱散身上的寒意，当然，缩脖子取暖是每个人都会的本能。

　　清洁工人时不时地清理一下路边堆积的“小雪山”，车辆小心翼翼地或走或跑着，红路灯更是丝毫不敢偷懒，一直都在坚守岗位。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大家都想早点进屋取暖，摆脱这又冷又难以行走的大马路。

　　然而，有一个身影却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一家亮着温煦的黄色灯光的咖啡店门口，她低着头，任长发遮挡住半侧的脸颊，不紧不慢的把手套取下，伸出手去等待雪花的落下。

　　站的累了，就蹲了下去，直到捧了满满一手心的雪，才慢悠悠地站起，唯恐手心的雪抖了出去。

　　她或许这一生也不会忘记，同是在这样的一个美丽而孤独、充满着雪的日子，他捧着鲜花，现在校园的樱花树下，一张口就是这世上最真诚的情话。那时穿着白色羽绒服围着粉红围巾的女孩，如彩虹里的花朵般美丽，两只星辰般的眼眸里没有璀璨的星海，唯独藏着真诚的少年。

　　她还记得，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小雪十分应景地落着，两人手拉着手，在校园弯曲的小路安静地走着，忽的她停了下来，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雪花，眼中透露着数不清期待。他也停了下来，就静静地看着那道仿佛从梦中走出的身影，笑容中藏着用不完的喜欢。

　　同是那天晚上，他发疯似的给她发消息，让她下楼，她拼命地跑着，不知在追逐着什么。刚一下楼，她就看到一个身影，手捧着一座“小雪山”，小跑着向她这个方向赶来。

　　“送你。”他伸出去，边跺脚边说到。

　　她往他的手指看去，通红的颜色说明了一切，没有责骂，也没有他期待的拥抱与热吻，她伸出手与他一起捧着那座“小雪山”，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一眨眼许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淡然如雪般的性子，一切的言语都藏在眼中，所有的爱都会在彼此注视的时候传达。可没有谁会用一生去对着一双眼眸说情话，渐渐地他们不再有了最初的默契，他也接收不到了她的一切。

　　终于，他们分手了。

　　所有能记得起的美好，都如这缓缓飘落的雪花一般，一点点融化，孤寂、寒冷，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别离，也最适合彼此狠下心来互放狠话。

　　可她从未停止过爱他，她的眼中藏着最孤独的爱，只有同样深爱她的人能读懂这一切。

　　她在想，是否会出现电影里的画面呢？他是不是只是一时心乱，或许待会他就会再次捧着花从她身后走来，抱着自己，说着新编出来的情话。

　　哪怕有那么一丝可能呢？电影不也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吗？世界那么大，总会有一些比电影更精彩的场景吧，或许……就是自己也说不准？

　　那天夜里，雪中的女子在期待中寻找着那道身影，无数道影子从她身前走过，她无数次抬头，直到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光芒。

　　她走了，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她手中的雪早已融化成水，从指缝流走，可它们留下的冷冽，却一直冰冷着她的心。

　　雪越来越大，路灯照亮了这个城市，也拉长了城北的影子，可再美丽的咖啡厅，也等不来她期待的那个身影。

　　风很大，她越来越快地跑了起来，在走进巷口的那一瞬，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雪夜的风带着那一滴孤独的海洋，飘荡在路上。

　　踏踏踏！

　　少年如踩着风一般飞奔，他后悔，恨自己如混蛋般说出那冷冰冰的两个字，恨自己如懦夫一样不敢面对，甚至连一条短信都不敢发出。

　　躺在床上，他只会一瓶一瓶地把酒喝下肚子，沉醉在一个人的伤感里，如情圣一般哀悼着死去的爱，可直到他收到那条短信，他疯了，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刻爆发。

　　“我等不来你了吗？”

　　她在等我？她心里还有我？

　　他心中有数不尽的念头升起，原本可有可无的醉意如一阵风悄然散去，在他的一生中，从未感到时间竟如此吝啬，恨不得再能多出一整天的时间给他准备。

　　等我……等我……

　　他不停地在想，强制地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最坏、最合理的情况。

　　穿衣，穿鞋，出门，打车，飞奔。

　　来得及吗？

　　“雪……”

　　他正在大声喊，突然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一身白色的羽绒服，急匆匆地拐进了巷口，她是如此的急迫，只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光芒在脚底划过。

　　“落……”

　　他终究还是放低了声音，那阵苦涩的风带着一滴苦涩的水，落在他的嘴唇，把最冷冽的孤楚涂在他的嘴唇，让他尝到了苦涩的温柔。

　　这滴水，好温暖。

　　他想起来了，在大学刚入学的那一天，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可那一道安静的如同一副画般的身影，却驱散了他满身的燥热。

　　那个女孩就那样刻在了他的心里，任时间的风沙如何腐蚀，她依旧在那里安静地站着，似乎随时会突然回头，冲他暖暖地笑着一般。

　　他开始注意她的喜好，关注她的一切，或许她微微一皱眉头，便会毁了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曾经，距离那么远，相见的时间那么短，一切都那么的珍贵，谁都不忍心当第一个扭头离开的人。

　　那时的他或许从未想过，会有人伤害这样一个如雪般沉静的女孩，她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美好，仿佛是这世间的一缕清风，安静地走来，不带一点动静地离去。

　　可如今……他伸出去，去等那落下的雪，等待着雪花堆满手心的那一刻，那时或许会有无穷的勇气灌进他的体内，让他不顾一切的去追回那道雪中最温暖的身影。

　　可惜，许多年前的今天，雪应景的下着，那一天的小雪似乎是把今夜的雪借了去，这漫天的雪竟忽然停了下来。

　　扑通！

　　他跪在地方，身体抽搐着留下悔恨的泪，一旁的手机亮起，又闪烁，然后一条消息撤回，另一条消息发来。

　　告诉她！告诉她我还爱她！我从未忘记过对她的爱，从未……

　　“祝你幸福。”

　　他停下了所有思考，昂起头想大声嘶吼，可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细微、沙哑的声音。

　　泪，混杂在冷冽的夜风中，营业到很晚的咖啡厅也熄灭了最后的灯，流浪的野狗冲这个看起来比自己更颓废的男人吼叫了几声，然后踩着雪离去。

　　暖黄色的路灯照在他的额头，他的影子一晃一晃，仿佛流浪在这座城市的孤鬼。

　　若孤独是一个人的寒冷，那就让我独自活到记不起你的那天吧。即便风雨悄然而至，牵引着我的思念；即便暴雪掩埋一切，无边的寒冷似要把你留下的最后一抹温柔冻结。但也请让我继续爱下去，让那最后的一朵焰火在我心中燃烧着，烘烤着那颗冰冷的心，烘烤着孤独的我。

　　即便，那天的雪不会再次落下，城北的影子也再也来不到我眼前。

　　路灯，闪了闪忽的灭了，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用所有的目光看尽这里的一切，要把她注视过的地方也注视一遍。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无论何时何地，这最深沉的苦涩永远刻在他的心里，与他一起行走。

　　“再见。”

　　他路过那个巷口，低声说道。

　　“晚辰。”

　　漆黑的巷子里，女孩猛的探出头来，微弱的光点缀在她的脸上，也为她照亮视线里的身影。

　　准确的说是半个身影，她刚探出头，那身影便已被墙角遮掩，只留下一道熟悉的影子，一瞬熟悉的气息。

　　她想追上去，想看看是不是那个人，如果是的话，她一定会抱着他痛哭一番，用最温暖的话留住他。他既然接收不到她眼中的情感，那她便用声音回应他，用拥抱回应他，她既然爱他，那就要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温柔或暴躁，爱笑或爱哭，爱你或，不爱你。

　　叮！

　　她的手机突然亮起。

　　“祝你幸福。”

　　她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又揉了揉眼，确定了泪，已止不住的流下。

　　为什么会这样，不该是这个结果啊……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有，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再见，他们就这么结束了一切，用一句世上最虚假的话语当做告别的施舍。

　　漆黑的夜，仿佛又黑了几分……

　　孤独与夜，泼洒在他寒冷的心中，他仿佛望到了那个女孩笑着向他奔来，他想来手臂想去拥抱，却发现女孩穿过他的身体，往后跑去。

　　“雪落。”

　　“晚辰。”

　　两人相拥在一起，一如那年雪的夜晚，少年与女孩一起捧着那座“雪山”，彼此的眼中都藏着最单纯的爱。

　　他笑了，看着那两人手拉着手一点点远去，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与她重新在一起，一起在雪夜里看星星，在寒冷的风里手拉着手。

　　“祝你幸福。”

　　他笑道。

　　………………

　　许多年后

　　她走在城南，遥遥地思念着城北的他，飞雪如天使从天空赶来亲吻她的秀发，而她却只望得见北方的星光，仍旧那么璀璨。

　　他靠在城北的一颗古树边，杂乱的落叶散落在四周，皑皑白雪点缀这孤寂的夜晚——没有人陪伴的永恒的黑暗。

　　时间，如一道最锋利的剑光斩断了所有的思念，但回忆却似膏药，仍顽固地牵拉着彼此。或许有一天，当城北的星空不再如此璀璨，城南的飞雪，不再如此温柔。或许会有某个夜晚，他们突然从梦中惊醒，身旁的某人告诉他们睡梦中呼喊的名字。或许在某个晴朗纯粹的白天，他们会再次相遇，然后含着泪别离。

　　似乎这是每个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而如城南城北这样的地方也不知有多少，大家一直都在遗憾中拼了命地寻找，然后又在悔恨里强颜欢笑。

　　渐渐地，风一点一点吹散那份留恋，雨一点一点洗刷最后的思念。直到一个疲惫的夜晚结束，清晨的第一道光从窗帘的隙缝落在他们的鼻尖，他们才揉了揉眼睛，不再忧虑。

　　自然，他们也辞去了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