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从年初就跟我约稿，直到昨天还在催。一个小众书店老板、热衷写现代诗的文艺青年，他竟让我写关于职业选择方面的问题以解答他和很多读者的现实疑惑和游移。
我不明白一个入社会这么多年的、比我大好几岁的人，居然执着于从我这里寻求答案。先不论我的想法是什么，单是这种行为就让我很火大，他们究竟是迷信文字表述出来的东西还是想让别人去支持他们潜意识就有的倾向？不论什么，活了这么久还不能自洽和抉择，即使在清高的一隅中就着月光饮酒品茶，也是混沌世俗中的网中人。
东墙大哥，请你先接受我这真诚的痛骂，并接着往下看。
你说你还是一家监控设备生产商的销售经理，和各色人群打交道，免不了的领导和客户刁难、酒色财气熏染，这工作给了你生活保障——让你没有工作的妻子可以守在清净的书店现世安稳、让你年迈的母亲安心养老、让两个年幼的儿子衣食无忧。可是你把脑海中固有的诗人形象当作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觉得这工作弄脏了你的华服。
你总想把这个问题上升到哲学的探讨——究竟是捡拾六便士还是沐浴白月光？其实这不是一个选择题，我不能告诉你“which one”,因为在我的想法中向来都没有把二者作为独立的相反选项。没有评判标准的选择都是耍流氓，要选择首先要解决标准确定的问题。让你失望了，这个标准不光我定不出来，连很多哲学家和文学家也定不出来。
我认识各种职业的人——在北京CBD工作的金领、在赌场端酒的服务生、在基层工作的公务员、卖保险的推销员、开公司的总经理、辞职在家的全职妈妈、专职作家、自由职业者……在我看来，你有什么特别的呢？当你脱下那“诗人”自我的外套，偶尔走出自我纠缠的心境，看看周围，你又能为众生找出一条适合于每个人的道路吗？
所以，把自己的事情交给别人去评判、选择和指导实在很蠢又很不现实。
我小时候在老家住，偶尔会见到一个拾荒的年轻人。爷爷告诉我，他是邻村的人，父母健在，家境不错。可这个年轻人自幼厌学，初中没上完就自作主张地辍学，跟着拾荒大队外出拾荒了，他不种地、不接受父母给他成家立业的建议，天南地北地跑。他一年回家一次，将拾荒的收入给父母一些，然后就再次远走他乡。有次，快过年了，我和哥哥碰到他，他坐在阳光很好的土墙根的石墩上，摊开一个布包，取出一套泛黄的《杨家将》连环画小书聚精会神的看着，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纯粹的、没有挂碍的快乐。那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那一刻我羡慕和尊重他。虽然，直到现在他还是个没有成家的拾荒人，他父母已经去世，房和地都让他的叔辈占去，他也没有去争，继续流浪拾荒度日。
他绝不会去想，“我这样是不是丢了祖宗的脸，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失败？”他如果在拾荒中背上这样的想法，估计连一个月都做不下去或抑郁死在拾荒路上。他只是跟随着自己的意愿，觉得可以做下去就一直做下去而已。可见想法是柄双刃剑，既可以让你自省又能让你无所适从，正如安德烈·纪德曾大声祈祷：“我的灵魂啊！千万不要任何一种思想！将你每个思想抛给海风吹走吧，绝不要带进天国。”
这是个稍微有点极端的例子，因为我们的境界都还看不透、达不到那种境地。心安理得的当一个大众眼中的“废人”是最难的，需要极高天赋，这种天赋大概就是自洽能力。
“洽”这个字多好，“水”、“合”，水无形而流，但总能高处高平、低处低平，随境化型，无不妥帖。人的自洽，就是能做到像水的这种能力——走在自己那独一无二、奔向死亡唯一终点的单行道上，能全然怡然自得。你想要当纯粹的诗人，就要无视物质生活的清贫和家人的期待；你要做你的销售经理，就要心甘情愿的把它的全部接受，并热爱它。况且，在我眼中二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并存。君不见古今中外多少大师，都曾在拥挤的柜台、嘈杂的货仓、繁琐的公务中进行着精神世界的创造。当然，这是另一个问题了。话又说回来，不管你怎样选择，就像我刚刚说的，你都走在单线道上，必然会失却其他路线会给你的东西，你必须无视那些可能失去的东西才不会痛苦，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宗教都有控制个人欲望的命题。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全人类的问题。
所以，你不需要任何人指导，切记他人的经验也许是“我之砒霜”。唯一的建议是：请尽最大努力在当下的一切境遇中坦然自乐。毕竟，不管你怎样选择，对世界和永恒来说都无关紧要。
———2018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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