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许多时间,在外婆家流过。外婆家,依傍着一大片竹林。长大后很多次在其他地方遇见其他翠竹,都注视良久,上前拍很多照片。抚过竹节,像握住一个老友的指节。竹叶被吹动的时候,阳光的碎片也飘悠悠,飘悠悠散落下来。散落到发梢,散落到衣角,阳光也染上竹的味道。前阵子在豆瓣翻到一组照片,像极了记忆里的每一帧。欣喜着怀念着,小心翼翼捕捉那段常常在竹林的小时光,竹笋的甜与竹叶的香,能顺着竹子爬老高的邻居小兄弟......竹风温柔竹笋甜,一眼回到十年前。
“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初见竹的时候,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姿态这般可爱的植物,它通身素净却能惊艳一个孩童眼眸,它被风吹动,于是它身上的生机也被风带到四下空气里。那个时候,岁寒三友里我才只见过松,觉得松是个硬朗的有英气的将军,松针根根深绿,竖直,风刀霜剑不可侵。松的枝干深棕,壮实,仿佛生来就决定要在天地间屹立很久很久。而眼前的竹,虽无松之英气却灵气满溢,像衣袂飘飞的少年书生,清清瘦瘦,竹叶错落有致,竹身光滑可亲。脸贴上去,是凉丝丝的。竹伴着路过它的阳光和风轻轻摇,哼出一阵细细蔌蔌的岁月静好。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儿时能与竹无间度日,大概是可以铭记一生的幸福。夏天的竹林阴凉的很,端着外婆塞给我的茶水小食,再搬一张小凳蹦跳着到竹林里去,眯着眼看竹叶夹着细碎的光,把刺眼的午后光线一点点揉成温和光芒。
夏天的趣味自然不只有静的趣味。隔壁家小兄弟大我三岁,他妈妈说他瘦啊,胳膊腿都和竹子似的。他最皮,会极迅速地窜上竹子,又极迅速地朝高处爬去。那么高,那样细的一株竹子,他丝毫不怕的,在接近最高点的地方会佯装下不来。你正担心他呢,不留神他就顺着竹子滑到你面前。一年中最炎热的时日掉进一大片竹林,就被煮成一壶沁香的茶。
冬天的竹林被雪描白了,少了几分温婉灵动,却孕育着更加令人兴高采烈的惊喜。当大人们穿好雨靴,拎着小锄头说笑着走进竹林时,秋天才有的丰收味道又会出现在冬天的竹林里了。那些尖尖脑袋顶开土壤,顶开冰雪。大人们选准了位置便开始挖,挖出来的,是一个个裹着层层褐色棉衣的笋。帮大人剥笋衣也是一趣,剥干净的笋细细嫩嫩,手握着青草绿的,还泛着水珠的笋,像握着竹子赐给人类的婴孩。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竹笋化身为菜肴走入千家百户的时候,人们的餐桌上便又添一盘欢喜。出锅的竹笋白中镀着点阳光色,口感鲜嫩,一餐下肚,唇齿间香而不腻。我吃饱了妈妈做的竹笋炒肉,拍拍鼓鼓的肚子,感觉自己是只欢乐的熊猫。
再大些外婆的老屋就被拆了,我再无机会去看看那片竹林,有次想念的紧,便掏出画笔在自家墙上画了两株翠竹。墙上竹是故乡竹的符号,我让它在墙上定格,看一眼也觉安稳幸福。
去年国庆在北京动物园的熊猫馆看见憨态可掬的熊猫抱着一捧竹子认真地啃,满足地享受自然恩赐。我满足地看着熊猫的快乐,又一次体会到关于竹子的欢喜。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后生出灵气,生出用途,生在我梦,生在我心,生出一份香香甜甜的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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