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有一段时间了,我其实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定位。写作好像是一个与生俱来的东西,在我小的时候,它让我厌恶,等我长大了,它又像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吆喝着说“去当个文人”。
于是我竟真的当了个文人,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以文人自居。
可我真的喜欢写作吗?我常常这样问自己。在腾讯实习的那段日子里,他们不用我去写作,只需要进行校对,想一个毫无营养但足够吸引眼球的标题就可以了。因为新闻的时效性,加班是常有的事。
那年的冬至异常的冷,我在空无一人的值班室看完了《松子的一生》,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一生。我站在窗台前,外面是黑漆漆的街道,知春路知春路,飘下的却是雪花。白昼回归前,我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写作,但我确定的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文字。
在我所接受的教育里,文字的目的不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而是带有一种目的性的功利冲动。自小学起就会有大人们谆谆教诲:你要写父母长辈,你要写祖国山河。等中学了,又有人告诉你要写积极的东西,要有蓬勃向上的感情,哪怕编个故事也行。
大学更不必说,尤其是在新闻写作上,不仅不能随意书写,还要遵循一个严格的苛刻的既定格式。所以我一直没有及过格。
其实我至今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按着别人给出的框架进行写作。但奇怪的却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在默认的遵从这个框架。
所以他们指责我行文不合常理。可仓颉造字的时候,也没见过有人说他造的字不合理。就比如你让我说一句话,我说了“暮色四散,天地薨荒”。然后你说“薨荒”不成立啊,现代汉语词典里没有这个词。可不存在的就是不合理的吗?根据字意,薨除了可以表示皇帝死亡,还有野虫纷飞的意思,而荒字有草泽之意。“暮色四散”,就是入夜了,大部分昆虫的活动时间都是晚上,而且人越少的地方虫豸越多,当然会“天地薨荒”。为何不合理呢?为何不能用呢?
字本就是人造的,却总有人甘愿做它的奴隶。
恩师曾说,“既然选了文科,我就姑且把你们当做文人书生。一介书箧,科研搞不了,打架也没人家厉害,再没点想象力,你们和死人有什么两样?我不想把你们管的太死,文人总得有点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和异于现实冷硬的活分,我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这个感觉。”
不得不说,在恩师膝下受教的那段日子,是我最意气风发的一段时光。因为我从来不用顾忌题材和格式,万物皆可写于笔下,万法皆藏于一纸中。因此美好的倏然消逝带给我的只有落寞。
随着大学时代的来临和走入社会的无奈,我已经没办法再写诗了。胸有千言,晦涩于纸上,点点滴滴成了字的填充,了然无趣。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改了一首金缕曲以作饯别,一别四年青春,二别文人自居,三别意气风发,四别影视剧作。
大学虽然有很多教条,但也有许多惊喜。比如学习影视剧作的时候,教课的老师连书都没打开过。他从来不把书上的内容念给我们听。分镜头剧本也是让我们自己摸索着来,因为他说过每一个导演都有自己心中的剧本,没必要遵循泥古不化的分镜脚本去分解一部作品,也没必要循着现有的评价体系去评论一部作品。当一部作品使你产生自己的想法的时候,这个想法本身就是最好的评价,艺术的加工反而是一种亵渎。
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意识流派的老师,他的剧作也应该是意识流的,他教出的学生同样也应该是意识流的,就比如我。因为有之前的基础,我的剧作评论经常显得肆意恣睢,不过朋友喜欢,我也就自信满满前去应聘。
没成想,一路碰壁。
在一家影视公司笔试,我从商业电影入手破口大骂现在的电影市场现状,我觉得我写的很牛逼,结果过了几天,HR却要了那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人。我依然是不明白为什么的。
后来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苟且偷生的活在高高的乌托邦里。那里虽然有真正的文学,有真正的文人,但现在这个时代没人喜欢文学。他们喜欢的只是可以用来蛊惑别人的字的合集,而非文章。
于是我渐渐学着底下的人如何写作,我像他们一样活在框架里,很憋屈。只有在夜深无人的时候偷偷跑回象牙塔睡一会,才能感受到写作的快乐。
我周围曾经有过很多善写的人,我自认我在他们之中一直都处于中下水平。但最后坚持写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个。他们有人被抨击不合常规,有人被指责消极厌世,有人被咬文嚼字,有人常发生口角...最后大多心力憔悴,干脆放下了笔。这里面就包括一个网络小说的作者。
人们只道他的小说少了韵味,却又指责他的散文晦涩难懂。在寻找平衡的过程中,沉默的大多数都在无言的宣告着他的死刑。
这就是写作的悲哀。
今年我23岁,自己收录过几个文集,这其中就包括《城志》和《城事》,大多是在外求学四年所感。第一次放到朋友圈里,就有人说“嚯,写的都是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我当初决定写文集的时候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我只是觉得多年后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是件很有趣的事。后来我发现写作的目的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写作不是为了给别人看,只是为了把“这一刻”的想法告诉未来的自己。如果有人也欣赏,那么欢迎。如果有人厌恶,不公开就好了,设成私密,就自己可以看,跟个小秘密似的,多好。
今年我23岁,没有写今年的“生日之章”,因为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在这之前,我介绍自己的时候都会自谦的说写作不入流,因为我的确比不上我的那群朋友和我的老师们。但我依然会有些傲气的追加一句:是个文人。
然而现在我再介绍自己,最常说的是:是个写手,不是文人。虽然我依然在努力的保留我自己的写作习惯,会把工作和个人区分开来,有的时候甚至会写两个版本的文章,但我依然不能再算是文人了。
李白不是为了提醒世人蜀道有多险,杜甫也不是为了警示人们国家有多破败。文人之所以是文人,在于他们矫情的天然。
不是文人却作文人之态,行文人之章,那是防腐剂堆出来的矫情,一碰就脆,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去年年初,约二三好友去环海南岛骑行。在驿站里碰到个诗人,当时正值博鳌论坛,大路封锁,到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大厅开着橘灯,有个男人在灯下弹着尤克里里,墙上的壁挂电视放着《龙猫》,几个女孩聚在一起喝啤酒。男人拨完最后几个尾音,唱到“年少韶光,铁骑轻裘”。
有几个老大爷从楼上下来,拎了一盘烧田螺,叫男人一起过来吃了,席间时不时的讲几个荤段子。女孩们脸红扑扑的表示拒绝这些话题,屏幕上的龙猫一个大跳震下了无数水珠,外面雷声大作,和夜无眠。
这是文人。
而我只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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