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这样子 不如诗 转身碰到现实
闹钟响起。
从趴着的睡姿翻过身,将胳膊抬起搁到头后,口鼻间混糊不清的一声叹息。皱眉眯着眼睛伸出手关掉闹钟,顺便侧过身躺着。
闭上眼睛回味睡眠中温暖的羁绊和遥远的梦魇。窗外的嘈杂轻轻透过鹅黄色的窗帘。
楼下是城市中惯常速度的人流,步调噔哒噔哒地拥挤向前。前面的人坚持站稳双脚,后面的人手推肩挤而面不改色。每个人每一天都在和如此多数量的人毫无意识地擦肩而过却并无所谓,想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路边早点摊上豆浆师傅的吆喝声。盛豆浆时溢出的液体沿着碗沿流下,浸泡着他指甲缝中乌黑的污垢。赶着前往某个大厦中的小职员紧皱眉头,左手护着带肩带的公文包,棕色皮包的边角已经因为磨损而变得毛糙,右手举着一份当日油墨气味甚重的报纸。坐在早点摊上的也许是他的一位同事,忙乱地将未阅读完的一份文件对折起来塞进皮包里,放到膝盖上,接过油条师傅递过来的套着塑料袋的盘子。用勺子舀起带着深色酱汁的豆腐脑,吞入口中之前却有一滴坠到了报纸的日期标注处,随即晕染开来,像国画上一朵无心造就的寒梅。
从床上坐起,揉着干涩的右眼,收起昨夜听歌入睡后不知被梦中自己拖拽到何处的耳机线,拉过来随意扔下的衣物,在一个惬意的懒腰之后穿衣起床。
卫生间的灯依旧发出嗡嗡声,肉眼可以感受到灯光极快地闪闪灭灭。抽水马桶在咽下污水时总会像咽喉炎患者一样咕咚一颤。挤牙膏时看一眼不知何时放在架子上的旧报纸,主席访问欧洲某国体现的政治含义。每天都在进行从不中断的政治事件。外交内政。
同住的房客在收拾杂物柜,最后擦拭的一定是银灰色又点点镶着红绿蓝三色亮色的海豚式装饰,保持着跃出海面的姿势,眼珠上的水滴还未完全散入空气中。在水龙头下清洗抹布,通常需要的时间正好能够从卫生间门口走到冰箱前。在水池中拧干,对折,再对折。
从纸盒中倒出的牛奶贴着冰凉的玻璃杯壁,享受着掌心的温暖。与杯沿平齐,一滴都未溢出,恰到好处。大口喝下,食道感受到的温度差距总会瞬间使人清醒。放下杯子,液面正好在100毫升标记处。
早就吃过早餐的房客会在这时擦拭水果刀,从冰箱中拿出一个苹果。横切。刀刃剁在桌面上是沉重的一声闷响,将果核剜出剔除,左手朝着垃圾桶的方向扔去。砸在桶边上,掉落在外面,孤单地躺在一团黑色的污渍边上。
回到卧室窗边拉开窗帘,灰蒙蒙的空气中射来患了阳痿的日光。鹅黄色有菱形花纹的窗帘在墙角蜷缩成七道褶皱。
坐到桌边,靠在椅背上的时候习惯性地坐直身子,于是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张贴在墙上的电影画报。每一次都注意到的是男主角手中握着的钥匙呈多边形的头部。
这是最恐怖的生活。
这是无限重复的生活。
这是机械般毫无差错的生活。
所有人的言行举止经历情绪全部都麻木地模仿着若干年来已经成了定式的自己。我们从未如此接近我们自己。我是一盒鱼罐头。我是一袋脱水后的蔬菜。我是经历了层层工序筛选制作的工艺品。和成千上万计的同一批产品别无二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人类实现了历史的大团结。
机器隆隆地响起了。终于发现无意识中的这具受自己操纵的肉体总是千篇一律地重复过去,注定前赴后继地推着永远到不了山巅的滚石。除了我们被命定能做的事我们什么也做不成。
我告诉了同住的朋友。
我告诉了电话线彼端遥远的情人。
我告诉了街头放下早餐碗筷的戴着眼镜的男子。
可是,没人相信我。我被嘲笑,我被质疑,我被关心,我被调侃,我被辱骂,我被忽视。
似乎他们是对的。记得电视访谈节目里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接受采访时面色庄重地说过,“人没有自由意志”这个命题是不成立的,只需一个案例即可证伪。
——人能决定自己的生命。
人真的能决定自己的生命吗?
一号实验者准备待位。我躲避着能够直上直下的钢铁盒子,沿着楼梯气喘吁吁地到达二十三层天台。一滴汗水沿着侧颊流下,掠过脖颈上被挠破的小创口时蛰痛了我。
人有可能决定自己的生命吗?亚里士多德说,只有尚未发生的事情,才存在可能性。一旦事情发生,可能性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倘若尤里乌斯凯撒听信预言没有被刺死,倘若公子扶苏拥兵自重与赵高分庭抗礼,倘若赤壁的北方舰队没有被铁索相连,倘若定远号致远号撞沉敌方旗舰,这个世界必定会有什么地方产生裂变,从最微小的一个螺丝开始带动一连串的齿轮,然后某块仪表碎裂,千里之堤溃毁。但长眠地底的尸体已经腐烂成土,堕入轮回或是万劫不复。
只要成功,偶然便成了必然,应然便成了实然。脚下的街景缩小了十倍。城市中惯常速度的人流,步调噔哒噔哒地拥挤向前。前面的人坚持站稳双脚,后面的人手推肩挤而面不改色。每个人每一天都在和如此多数量的人毫无意识地擦肩而过却并无所谓,想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路边早点摊上豆浆师傅的吆喝声。盛豆浆时溢出的液体沿着碗沿流下,浸泡着他指甲缝中乌黑的污垢。赶着前往某个大厦中的小职员紧皱眉头,左手护着带肩带的公文包,棕色皮包的边角已经因为磨损而变得毛糙,右手举着一份当日油墨气味甚重的报纸。坐在早点摊上的也许是他的一位同事,忙乱地将未阅读完的一份文件对折起来塞进皮包里,放到膝盖上,接过油条师傅递过来的套着塑料袋的盘子。用勺子舀起带着深色酱汁的豆腐脑,吞入口中之前却有一滴坠到了报纸的日期标注处,随即晕染开来,像国画上一朵无心造就的寒梅。
我闭上眼,等待疑问被澄清的那一刻,等待生命被发现的那一刻。
空气呼啸成风,我的左脚离开了工业时代的水泥屋基。
这一刻,我一定想起了遥远的等待着末班列车的那个下午,天空的尽头正飘来一块形状奇怪的云。
因为这一刻,我还是失败了。
我在某人紧紧盯着的镜头里,仰面躺倒,结实地跌在了屋顶。我看到空中正是那块形状奇怪的云。
五十倍光学成像镜头正中是十字形定位线。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得到我们之间那近音速移动的轨迹。比日光达到高潮时缴械投降的泄出速度快得多。
我一定比它坚硬得多。任何一个男人遇到和我一样的状况时,由于中枢神经的异常崩毁,会引起贯穿整个神经的刺激,以致于产生雄伟的勃起。但是我一定比任何人都要坚硬。我确定这一点。
因为已经发生的,都是必然。
一颗子弹穿透了我的头颅。
警笛的声响通过固体水泥传入我狂敲的耳鼓,而我听不到空气中任何的声音。这显然说明死亡的速度介于声音在气体和固体的传播速度之间。
早餐摊上,在那张报纸标注着日期处的下面,是这样一条用最小字号报道的消息:狙击手击毙欲轻生青年。晕染开来的深色酱汁恰好渗透到这则消息标题的最后一个铅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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