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桑石赶到那个平日里只能抬头仰望的大酒店,在长相甜美的服务员的殷勤引领下,推开包间那扇厚重的木门时,他觉得似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将他团团包围,这股热浪里有大家看到他时热情的尖叫口哨声,有推杯换盏的嘻笑打闹声,当然,也有文兰朝他娇俏的呼喊声。
他立刻能明白,大家近乎夸张的热情里有不少暧昧的意味,他和文兰当年欲说还休的少年爱恋,大家怎能充耳不闻呢?所有年轻旺盛的身体里散发的荷尔蒙气息,让他们彼此像小兽那样敏感而好奇。
桑石看着几个同学有些异常兴奋的脸,知道在他来到之前酒精已经很好地起了调味作用,他被这种浓密的热度感染了,周身也立刻有些燥热了,大家闹着让他自罚三杯弥补晚来之罪,他端着小巧玲珑的酒杯,透过手和杯子的空隙看到文兰朝他调皮地眨着眼,仿佛和他有许多心照不宣的秘密。
桑石默契地接收了这种来自文兰的甜蜜暗示,爽快利索地喝了三杯,原本辛辣的热流顺着喉咙滑落到胸腔顿了顿,然后就变成欢快的小溪稳稳地流进了他的肚里。
以前,桑石对于酒局并不热心。一大桌人围着七零八落的几盘菜,端着酒杯没完没了互相怂恿劝喝,觥筹交错间气氛热烈非凡,大家似乎因为一顿酒就变成了至亲故交,恍惚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幸福地一团和气。
桑石不能忍受的是酒醒之后的落寞,他以前常疑心自己在酒局感受到的温情,只是做了一个热闹又亲切的梦罢了。所以,桑石不想再出卖自己的热情,就渐渐远离了。
当然酒桌上的友情更新换代地甚是迅速,没有桑石,还有更多的李石,张石,铁打的酒局上永远不缺新鲜的面孔,只要你愿意长久立在酒桌旁,你就可以一直拥有热切的,情谊。
桑石很久没有感受这种浓烈的气氛了,大家仿佛把所有相聚的高兴都凝结在了酒里,每个人都端着酒杯叫嚣着走来走去,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桑石迫切地想走近文兰,和她轻轻碰上一杯。可是有好几个同学都围着文兰热切地交谈着,不时拥抱大笑,亲密无间。他试图突围到文兰身边,可是女人们之间的交流像一扇密不透风的墙,他只好望墙兴叹。
况且,他也没有再接收到文兰甜蜜的暗示。桑石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忿忿地重新走到文兰对面自己的座位上,和招呼他的几个女同学频频碰杯起来,不多时,他就感觉脸已发烫,舌头有些打结了。
抬眼看看对面,围着文兰的成了几个男同学,文兰和他们之间的热络让桑石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力量,他一把拉着身边的女同学,嬉皮笑脸中竟然开始语无伦次地向对方诉说衷肠。
他一会煞有介事的肯定自己当年对那个女同学动的真情,一会又痛心疾首地表示被其无视后的伤心,大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遗憾。
这种成年人酒意中真心乱付的游戏,桑石玩得并不熟练,不过那个女同学还是抱着对游戏负责的态度,夸张地表示了惊喜之情。几个女同学立刻围着桑石开始了叽叽喳喳的戏谑似的刨根问底,桑石无从以对,只好拼命喝酒。
在他彻底断片之前,他看到了文兰在望着他笑,那笑容,分明是一位母亲在看到孩子试图调皮时的一种,了然于心的笑。
桑石在焦渴中醒来时,头还在霍霍疼,他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躺着,身上已换上了睡衣,桌子上何时放的水都凉透了,他急不可耐地喝了。
谁把自己送回来的?出酒了吗?他一脸茫然,是文兰送的吗?他希望是。那么是文兰搀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放进车里的吗?文兰有没有因为他喝多了心疼他?他有没有因为站不稳倒在文兰怀里?文兰有没有一路上担心地轻抚他的额头?
桑石这样想着,就有一种密密的窃喜,仿佛有一个小心愿终于得到了满足。不过等他记起了喝醉前文兰对他了然于心的笑,他开始羞愤起来,他想到文兰像看一个小丑那样看他拙劣的表演,她一定从心里嘲笑他了。
桑石开始有些恨自己在酒桌上的轻狂,文兰不会认为自己现在就是这般轻浮吧。他焦灼起来,他急于向文兰解释,这种急切很像当年他对文兰表白前的忐忑不安。
他马上爬起来找手机,电话就来了,他第一时间觉得应该是文兰,是文兰担心他吗?手机在哪里嗡嗡振动,他寻声疾步过去,一把拔去充电线,屏幕上跳动的,并不是文兰。
是同学打来的,问他清醒没?同学在电话那段絮絮叨叨说他喝断片后的丑态,说两个人才把他弄回家,还吐了一身,还说费了老劲才帮他妻子把烂醉如泥的他抬到床上。
按耐住起伏的心情,等同学心满意足,事无巨细表完功劳,桑石真诚表示了谢意,并允诺下次一定将功补过。然后,桑石才装作不经意随口问到文兰,同学说文兰酒局还没结束,就急匆匆走了,她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找她有事商量。临走,文兰把手一挥,豪气地把单都买了。
同学还在那头继续感叹文兰如今的变化,桑石的心开始有一种下坠的痛感,文兰临走时怕是都没看一眼烂醉如泥的他吧,想到在酒桌上他为了争取到她的青睐,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桑石喝多了酒的胃开始剧烈疼起来,他赶紧以此为借口挂了同学的电话。
桑石心里有了一种隐隐的恨意,仿佛文兰恶狠狠抛弃了他,这种恨是像怨妇一般的怨念和不甘,折腾得他彻夜难眠。
他像困兽一样在床上辗转反侧,妻子以为他仍是酒后难受,就转过身,把手机放一边,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不知何时,桑石睡着了。
次日一整天,桑石都无精打采,那种被抛弃的怨念时不时弄痛他的神经,他把手机抓的发烫,想理直气壮质问文兰,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
中午桑石不想回家吃饭,下午还有大把的时间难熬,他不愿像原来那样窝在沙发上,他也不愿再把两只脚搁在茶几上,以前这是多么舒服的姿势,沙发是家里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
可是现在桑石不想回家,他觉得是自己的心无处可去。妻子并没有打电话来问他中午是否回家吃饭,时间过了,就知道他不回去了,这就是中年夫妻的默契,他对妻子也是这般的放一百个心。
桑石对文兰没有这样的默契,他也不要这种无声的默契,他要文兰想起他,打扰他,一天了,文兰的号码和微信好似都睡着了,无声无息。桑石只好一遍又一遍查看文兰的朋友圈,有更新,是一小单生意谈成了,文兰发了一段激励人心的话语,文末还加了两个曲臂握拳加油的动作。他只好默默点了个赞就退出来了。
他在单位附近的小店里要了一份炒米粉,用筷子一根一根挑起来往嘴里送,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很折磨人,桑石觉得自己快把小店的椅子坐穿了。嗡嗡一声振动,微信有提示了,顿时,文兰那可爱的头像终于蹦出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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