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凤梨,乌城的郡主。
乌城这个地方,几百年来独居朝廷之外,安乐太平,那些中原人士从未对我们动过兵,只因他们听说乌城郡主通天数,晓奇遇,识八荒,更有一支练就了奇术的铁骑,攻破不得。
铁骑我是有,可这奇术,我没见过,更不知他们从何处听得这种离奇的传闻。
中原的皇帝实在胆小,爹爹每年都会进贡,挑选上好的贡品,可每回带来的东西总是比送过去的多了好几倍,也不知是谁给谁进贡了。
如若那中原的皇帝知道爹爹把赏赐的物品都分给了军民,估计是要大怒了,我不太懂为什么中原的人要分很多等级,有的人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一顿饱饭。
我看不起中原,在我们这里,人人都是平等的。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八年之前的了。
八年的时光,足以毁掉一切美好,毁掉我的墨凡,毁掉那个当得起我尊称一声“师父”的人。
我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理清思绪,将啃剩下的半个馒头放进包袱里,拿起锄刀,继续在这大山上寻我的忆蝶竹。
是的,我是来找忆蝶竹的,这种竹子做出的竹笛清新雅致,声音也自有独特之处。
一大早上,天还擦着黑,我便出了城门,现已日近晌午,我却没有发现一根忆蝶竹的影子。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心里盘算着这里应该是山腰,忆蝶竹就在附近。正欢喜时,又发现前面有一块大石头,足有半人高,正好可以乘凉。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慢的走过去,本是要歇一会儿,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隐隐感觉背后有响动,侧身一看,竟是一白衣男子,身前还放着一把琴。
我恍如觉得是看见墨凡了,若不是墨凡从不穿白衣,我几乎要扑上去……
或许是我的锄刀倒地的声音太大了,吓得那人猛一回头,正好四目相对,略有尴尬。
他微微一愣,面露歉意,连忙拱手道:“在下连清,不知姑娘在此歇息,打扰了,我这就走。”
明明是我“打扰”了他,他却向我道歉,我摆摆手:“不必,我看你身旁有琴,不如你弹首曲子,就当给我赔罪了。”
连清点点头,红着脸低头问我:“不知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我揉揉耳朵,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懒懒开口:“你随意。”
他双指修长,弹起琴来肆意潇洒,不像刚才那般拘谨,我很喜欢他弹琴的样子,三分洒脱,几分傲气,可他没有笑,明明我感觉得到他弹的是欢乐的曲子啊。
他慢慢的收尾,放好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般,拱手作辑道:“敢问姑娘可是这乌城的凤梨郡主?”
我眉头一皱,这才看见他的衣着穿束并不是本地人,立即提了十二分的警惕,沉着声音问他:“你,是中原人?”
那连清头又低了低,声音有些发抖:“是,可……。”他抬头看了看我,我颔首示意他说完。
连清口中的自己,曾经也是富家子弟,自小便喜爱音律,钻研琴谱乐器,没想到家道中落,又遭奸人陷害,全家拼死才保住他一人,无处可去,只能跑到塞外来,他知道乌城与中原不和,是以停留了好几日,不知该不该进城去。
我问他为何不报官,他说官员腐败,没有银子铺路,没有胜算。
我带着连清回了我的紫绫宫。
我遣散了所有的乐师,只留下连清一人,给他盖了奢华的府邸,日日听他弹琴,夜夜留宿,世人皆说乌城郡主好不端庄,竟有贴身男宠,大大小小的官员给我上书,拗不过他们,我冲着连清抱歉一笑,又搬回了紫绫宫。
其实,我只是去听他弹琴而已,不对,是看他弹琴啊,呵...
这天,我一大早便又去了连清那里,可不知怎么,疲得很,便小憩了会儿,醒来发现,连清没有弹琴,而是愤愤的看着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连清不知琴技如此之差,竟让郡主陪着我演戏!”
我嘴角轻扯,看来是我太宠他了,竟敢跟我这么说话,连清见我抚上耳根,便把手掌摊开,一对棉球。
我拿起那棉球,丢下一句:“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本郡主还用不着跟你演戏。”起身离开。
你有没有依赖过一个人,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他,本想白首,却半路离散,唯梦相依。
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爹爹从各地请来琴师,可我生性讨厌练琴,正生气在房中摔东西时,听见了隐隐的脚步声,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小年纪,脾气倒不小。”
我转头看他,他挑着眉,沉着冷静的气息本不符合这样干净俊秀的脸庞。
“你,叫墨凡?是我爹爹请你来教我弹琴的?长得还不错,可我不喜欢弹琴。”
“我知道,你喜欢砸东西,脾气暴躁,长得也不错。”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刚好二十岁。
墨凡琴技很好,我本是要叫他“师父”的,可他不让,说会把他叫老,我嘲笑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老,他假装很生气便连着好几天只弹一首曲子,气得我拿棉球堵住耳朵。
墨凡告诉我,弹琴要注重自我的情感,欢乐的曲子不要皱眉,悲伤的曲子更不能轻浮,我每天都会去乖乖的听他弹琴,他说我学得很快,再过几年肯定是琴技最好的郡主,我高兴的在他怀里蹭蹭。
我问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一愣,悠悠脱口道:“若我成亲呢?”我愣了愣,眼睛有些发酸。
后来,爹爹被陷害,这偌大的乌城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记得那天夜里,我很伤心却没有掉一滴眼泪,盘算着怎样偷偷溜进中原,杀了那中原皇帝,为爹爹报仇。墨凡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他说:“凤梨,你是郡主。”我哇的一声再也绷不住,哭着大声吼道:“报不了仇,我宁可不当什么郡主!我只要一切都不变!”
墨凡一下子推开我,厉声道:“你是郡主,如今城主已去,难道你要弃你的子民不顾,等有一天中原大军来犯,让他们遭受践踏吗!”
我抽泣着,我知道,我是这座城的郡主,保护我的子民,是我的使命,抗拒不了。
可他到底没有完全推开我,那一夜,他抱着我,看着月儿变大变小,星星忽明忽暗。
墨凡不知道,我背着他偷偷地做了一件嫁衣,红的很。我要在他教我下一首曲子的时候嫁给他。
敌军来犯,因一直流传着那个谣言,他们惧怕我这个有着无上神力的郡主,足足来了七十万大军,乌城之下,黑压压的一片,而乌城势弱,我们只有不到三十万的兵马。
出站前夕,我身穿盔甲,来到墨凡的军营,“我有两千铁骑,一人足可当百兵,明日,我们一起出城!”
他合上兵书,送我出营,“那甚好,就让他们当你的护卫吧,我若回不来,他们也会护你周全,我也安心。”
作战那日,我登楼而望,那么多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可我怎么也看不见我的墨凡,我披上放了很久的红嫁衣,抱上墨凡的琴,独自一人,在城墙之上,在那最高的地方,弹了一曲《思君》,我要让他看见,听见,我要让他活着回来。
我一遍一遍的弹,弹错了便接着重来,城墙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烟雾越来越重,我看见夕阳落下去,清晨的朝阳升起来,我却始终没有看见墨凡。
苣婆婆来找我的时候,吓坏了,她说我那个时候像鬼一样,呆呆的望着战场,眼睛,耳朵,鼻子里全是血,就那么流下来,浸满了大半个嫁衣。
琴音不断,血流不止。
战事一连打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看见敌军和我们的战旗一起倒下。
我也好想倒下去,可我等着,等着我们的军旗再竖起来,等着墨凡回来。
可我终归没有等到他,便倒在了城楼上。
我没有找到墨凡的尸体,只有一把琴,我抱在怀里,染满了鲜血。
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能听见琴音,药是拿了一堆,却一点用都没有,我知道,这是心病,墨凡才是药。
我总会做梦梦到墨凡,梦见他教我弹琴,他说:“凤梨,有没有好好吃饭,想不想我?”
不能弹琴,不想做梦,我花重金从各地请了不同的乐师,靡靡之音,却没有一点墨凡的影子,直到,我遇见连清。
可是,我怎么会蠢到妄想从他的身上找到墨凡的感觉。
我知道,太平的日子不会太久,八年之后的这天,敌军再次来犯的奏本堆满了我的木桌。
我笑着把那些奏本拂落在地,我做不好一个郡主,我终究,对不住我的子民。
并不是所有的噩梦都只是梦,亡城郡主,看来注定逃不过了。也好,留我一个人守着乌城,实在没趣。
大军来犯那天,我重新穿着那件本是要嫁给他的红嫁衣,在那原来的地方,弹着那首《思君》。
“我吹一曲千蝶纷,千丝百足绕清冷,蛊惑了苍茫众生,却引不了你的魂,回眸中你很残忍,独独留下了我一个人,守着一份承诺一份痴等......”
爹爹,墨凡,阿梨,守不住这座城了。
我感觉得到血液的流动,眼前渐渐模糊不清,只剩下暗红的天地,城下数十万的将士一齐喊着,“擒郡主,破乌城,擒郡主,破乌城...”
连清扑过来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刚好抱着琴从城墙上跳下去,落在城下士兵的长矛上,他没有抓住我的手,只是触碰到了我的衣襟,我冲着他笑,他的脸渐渐模糊起来,我似乎看见墨凡在我身前,张开手,抱住我,轻声道:“阿梨。”
借用了一下《白骨哀》的歌词,因为觉得还蛮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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