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的是那句脍炙人口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这句诗,我们从小到大被解读为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其实并非如此。
这是刘禹锡写给白居易的。二人是好基友,白居易心疼老刘官场坎坷。在酒席上边敬酒边给刘禹锡写情诗,他说: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白居易大概喝得有些醉了,写诗已不像平时那样清新,充分显露出他老嫖客的放浪形骸。
来来来来,酒满上,酒满上,我要给好炮(朋)友唱首歌。碗儿敲得叮叮响,老子心里好惆怅,你写诗天下头一个,无奈命运好鸡儿撇(差)。我看你,当官当得好憋屈,没机会在朝堂上耀武扬威装装逼。哎呀哎,老铁老铁,好心疼你!你他妈就是太有才太牛逼,才会这样不如意,要不是,才高八斗,材大难为用,你又怎会,怎会这样颠沛又流离。操他妈的世道的逼,爱你的才华心疼你!
老刘一听,也很激动,我特码命运蹉跎,被贬好心酸,幸好还有你知我深浅,给我慰藉!我好感动!于是也回了一首。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巴楚那个鸡儿地方,把老子困了二十三年。看不到一个亲戚朋友,一天只能写诗自慰。搞得老子瘦刮刮,干瘪瘪。回来后像个逼隔世的游神,荡来荡去,荡来荡去,没一个鸡儿人甩我。老子像个烂船,旁边的人都像些精雕细琢的画舫儿漂得飞起,老子像棵棵死木头,鸡儿用没得,旁边的人都他妈春风得意。我在官场是狗球没用的一个人,还好你晓得我就爱写湿(诗),喜欢我的湿。你明白我的才华无处可用,有你这个知音,有你这番话,老子这辈子是值了,我高兴呀,高官算啥子?知音难求,日他妈的命运,喝球咯,来来来,喝球,醉他妈个肚皮朝天!!
以上翻译有点戏谑,不过公道说共和国的教育真的是有问题。为了传授马列主义,刻意把诗解读为新事物取代旧事物,其实蛮有愚昧性质。以至于很多时候,我们可能一生都不能知道诗句的真正落寞。
两首诗合在一起读,你会真正懂得它的滋味。
贬官归来的刘禹锡,当年的同年故知,要么不再了,要么已是高官大元,显赫无比。
他在百官之中,鸡立鹤群,没有归来的喜悦和风华意气,只有在荣耀中自惭形秽。
像什么呢?好似某个自命不凡,命途多舛的人,年轻时在大学是学生会领导,是班干部,各种奖学金拿完。可是毕业后多方不顺,只能堪堪维持生活。颠沛流离,独身一人,举目无亲。有一天接到邀请,参加了学校周年的校庆,和老同学一起吃饭。在座的诸君,娶妻生子功名富贵都有,光鲜亮丽。独独他,一事无成,满头白发。
这个,才是所谓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呐。
白居易说他,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这样的萧瑟和鲜明对比,想来也只有在今天,那些经历过同学会,或者看到同龄人事业有成,少年得志,自己虽不羡慕却总是在困境的的,默默心塞的孤苦穷顿之人能倏忽引起共鸣吧。
唐诗里有这样一句:
独为成名晚,多惭见故人。
也正是这样情由吧,成名晚,就受穷久,不富不贵,就算真有才华,又哪里真有足够的洒脱面对这个处处充满对比的残酷世界呢?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多么心酸的一种境遇。可惜,偏偏被庸师解读为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换个角度看,也许恰似刘禹锡知音难得。那一杯长精神的酒,想来一定不全是文人间喝醉了相互吹捧的客套话,而是包含了真切的怜惜,赏识和知心。
诗很难讲,一说讲诗,有人就说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不对,讲诗不是写诗,写诗你看不同的意向,可以逞不同的才情。讲诗则不然,你面对的不是死的句子,任你摆弄。而是千古以前的大活人,他的感悟,他的诉说,都在心里,写在诗化的句子里。你只有和他对话,懂了他的心情,你才能给给别人说这首诗写了什么?要发挥,也是在本首诗之外,另外讲才情的格调和格局,把一首诗曲解,这连最基本的入乎其内都没有达到,岂敢出乎其外瞎引申?
港台有个蒋勋,绣花枕头一个,偏偏喜欢打着美学的旗号乱讲诗,误人深矣。诗词如此浓缩,无论悲伤欢喜,豪放婉约,都是大格局的呈现。因为只有心眼里装得够大,写得时候才够短。写诗的人和读诗的人要是只在文字上花拳绣腿,终究是小器。以巨眼观寰宇,以微眼查秋毫。是所谓入乎其内,出乎其外。而诗句的情味,才真正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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