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时期的某个年代,女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的生是因为男人,死也是因为男人。
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像一件礼物。
可以被选中,也可以被抛弃。
哪怕是王的女儿,也无法逃脱这个命运。
比如,万狐王的女儿。
方圆八百里都知道,积雷山摩云洞的万狐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妖王不过是妖王,他总会有死的那一天。
这就意味着一件事,如果有人娶了万狐王的女儿,就可以获得万狐王的一切。
万狐王自接受这个事实之后,他每天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万贯家私拱手与人,是需要勇气的。
把自己的掌上明珠拱手与人,更需要勇气。
他的女儿太弱,太小,太单纯,太需要人去保护。
可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耗尽自己的生命去疼爱一个女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
“父王,你看,我从外面采来的鲜花。”
美丽的女孩子捧着一束不知名的蓝色花朵,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她希望得到他的表扬,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她美丽的大眼睛灿若星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谁允许你出去了?”
鲜花被他掷在地上,瞬间枯萎了。
没有想象中的表扬,她得到的是一顿责骂,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忽然充满了委屈,泪水如珍珠滚落。
狐王没有安慰她,他决绝的离开了。
他要让她敬,让她怕,让她记得,这世上,没有人是值得信任和托付的。
包括,她的父王。
“大王,三百里外石桂山的黄狼送来聘礼,想向公主求亲!”
“原封不动退回去!”
石桂山弹丸之地,那黄狼本事平庸又生性多疑,注定成不了大事,又怎么能将女儿托付给他?
“大王,今年已经推掉了二十多门亲事了,再这样下去,咱们只怕要与周边的大小妖王结怨了。”
狐王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呢?看着女儿到了合适的年龄,再蹉跎下去,便是耽误了她。
事实上,很多事情都是讲缘分的。
那天下午,碧波潭龙王送来帖子,请他去碧波潭赴宴。
他和龙王是挚友,于是他们的女儿也是挚友。
龙王的女儿万圣公主和他的女儿年龄相仿,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假如老龙王有个儿子,这桩困在他心头的大石倒也可以放下了。
往往世上少有如此完美的故事,那些看似完美的天作之合,不过是失意者幻想出的一个好梦。
“去问公主,要和我一起去碧波潭赴宴吗?”
女儿和万圣公主是好友,她一向都很喜欢去碧波潭。
可这次的回答却是一个冷冰冰的字眼:不。
她还在生气,他不喜欢她出去,所以她再也不出去。
小女孩子闹别扭起来,谁也不要妄想她能够回心转意。
他知道她在生气,为那些枯萎的鲜花生气。
“来人,将积雷山山所有蓝色的花都摘回来,摆在公主的屋子里。”
用甜言蜜语去哄女人,是一件精疲力尽的事情,自他的夫人辞世后,他再也没有精力去哄任何女人,包括他的女儿。
万狐王就是在碧波潭上遇到他的。
喝的酒气熏人的老龙王拉着他的手介绍道:“老狐狸,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牛魔王····”
万狐王也喝了很多酒,他却没有醉。
牛魔王这个名字,已经响彻人间五百年。
五百年前,他和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结拜为兄弟,在自己的山头竖起大旗,自称平天大圣。
四百年前,他在翠云山与罗刹女成亲,远近妖王一同赴宴,大醉三天三夜。
三百年前,他的妻子生下一子红孩儿,他攻下枯松山,建火云洞给儿子庆生。
二百年前,他一统枯松山方圆五百里,山神土地日日向他香火朝贡。
最近这一百年来,他四处设宴,结拜兄弟,已是远近闻名的妖王。
碧波潭的宴会,只怕也是牛魔王借着老龙王之名安排的。
妖王见妖王,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火药味。
忽然,牛魔王展眉一笑,向万狐王行了个晚辈之礼。
万狐王眼皮跳了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妖王。
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已有了家室呢?
万狐王在心底叹了一声。
牛魔王慢慢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起:“久闻万狐王大名,今日有幸相会,晚辈先干为敬!”
他满饮一盏,像个待前辈指点的孩子,恭敬地站在一旁。
万狐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酒!”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喝下去。
牛魔王没有醉,万狐王也没有醉。
他们相对而坐,期待着看到对方的醉态。
有种人,喝的越多,眼睛就越亮。
万狐王是这种人,牛魔王也是这种人。
他们在漫长的时光里,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遇到像自己一样的人。
万狐王终于扣下了门前的杯盏,向牛魔王挥了挥手:“你的意思,我已知道了。”
和聪明人在一起,说话办事都不会太累。``
牛魔王终于松了口气。
万狐王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的心底:“入赘!”
牛魔王笑了,有什么区别呢?
为了权力,他可以出卖一切,包括他自己。
她恨她。
即便他是她的父王,即便他已经死了。
她恨他把她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妖怪。
她还听说,这个妖怪有家室,还有一个孩子。
可她只能默默地恨着,她失去了他,失去了他蛮不讲理的庇护。
她的人生只写着两个字:认命。
万圣公主也劝过她:“生为女子,自己的事从来都不能顺了自己的心意。可你要相信,牛魔王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保护?她需要的难道只是保护吗?
她不是这方圆三百里的积雷山,更不是这家私万贯的摩云洞。
有时候,她痛恶自己是个女儿身,可痛恶之后,只剩下痛苦。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她是个女子,就注定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是这样,罗刹女亦如是。
她想过千百次和牛魔王妻子相见的场景,却没有预料到这相见来的这么快,这么尴尬。
就在她和别人丈夫的婚礼上。
她以为她会扑上来打她,骂她,指责她。
可是没有。
牛魔王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发妻。她颜色依旧,一如四百年前他们初遇。
罗刹女坐在桌子前,看着他的新娘子。她妩媚动人,是这世间少有的绝色佳人。
他们遥遥相对,仿佛隔着银河。
良久,罗刹女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潸然而去。
她孤寂的身影渐行渐远,向她道别的是觥筹交错和欢声笑语。
牛魔王目送那身影直至不见,他眉间的神情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只是他转过身来,眸中的深情可以叫任何一个女子当即为他去死。
这深情现在属于万狐王的女儿,可将来又会属于什么人呢?
她从来不知道,赔钱嫁汉这种字眼会用在她的头上。
那像猴子一样的妖怪,眼神里是说不出的轻蔑。
他说他是翠云山来的。
他是翠云山的铁扇公主派来请牛魔王的。
她心里怨着那个女人,却也可怜着那个女人。
更忌惮着那个女人。
她是牛魔王的发妻,她感觉总有一天,牛魔王会被她抢走。
在摩云洞的好时光短暂的如同一场梦,这场梦不过做了两载而已。
她看到牛魔王时常在半夜披衣而起,走到洞口凝望天上的月亮。
积雷山的月亮,和翠云山的月亮,会有什么不同呢?
每当他看月亮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她从来没有走进他的心里,她根本不了解他在想什么。
当他回来的时候,她就会假装自己睡得很熟。
她渴望他俯身亲吻她的脸颊或者额头。
可他从来都没有。
她一路哭回到摩云洞,哭着向他诉苦。
“你始终记挂着她么?”她怕极了。
他没有回答,却解释道:“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家门严谨,内无一尺之童,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来,想是那里来的怪妖,假绰名声,至此访我,等我出去看看。”
他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他了解罗刹女,尊重罗刹女,相信罗刹女。
他和罗刹女,才是真正的夫妻。
她为他更衣披挂,看着他大踏步走出了摩云洞。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空落落的。
胜负还未分明,他却回来卸了盔甲,说要往碧波潭赴宴。
没有理会她的紧张和担心,他乘骑而去,连头也不回。
她守在洞口,期盼着他的归来。
直到三日后被猪八戒一耙筑死时,她才知道那天在洞口的最后一面,便是永诀。
--------------丸-------------
文:祁门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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