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汉武帝,浮现在众人眼前的恐怕多是雄才大略之类的褒奖之词,甚至还被加上“千古一帝”名号。其实这个名号是明朝的李贽对秦始皇的评价:“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后来明朝学者王志坚在《读史商语》中言:“三代以后,如文皇者,真千古一帝也! ”这是说唐太宗。后来又有人说康熙也当得此名。再后来又有人说汉武帝也是千古一帝。
这些人之所以被冠以这样的名号,共通的特点就是开疆拓土(唐太宗除外),加强了中央集权,威名赫赫。这非常符合百姓大众的心理,也就是求大求强。人之为人就是把自己的尊严当作很重要的追求,而动物界是强者说话,更多的为了生存安于秩序,升不到尊严。一般人因为气禀不足,又常为物欲所累,平庸成了主要的肤色。但人的内心又不甘于平庸,于是就崇拜这些有力量有威望的大帝。其实这跟小孩子想当老师、青春期的孩子追星等是一个心理原理。
在学界,汉武帝其实并不被看好。衡量一个政治人物的价值,主要看他对百姓做出了哪些实绩,对文化的畅行做出了哪些贡献。着眼于百姓,应该是政治人物的核心价值,是政府的主要任务。着眼于文化,主要是衡量政治人物是否循道而行,是否把人带向更加广阔和光明的未来。按照这两个主要的标准,汉武帝是否是好皇帝呢?
汉武帝从小聪明。《汉武帝内传》记:至三岁,景帝抱于膝上,抚念之,知其心藏洞彻,试问儿乐为天子否(刘彻排名第十,本无缘太子)。对曰:“由天不由儿。愿每日居宫垣,在陛下前戏弄,亦不敢逸豫,以失子道。”景帝闻而愕然,加敬而训之。当时刘彻只有三岁。如果这是真实的,不敢说背后没有指点者,但能畅答此语者,不能不说独立而早熟。
刘彻的皇后是姑母家的表姐阿娇(金屋藏娇也是从此化来),但后来姑母仗势胡来,刘彻就想换皇后以彰显自己的威权,但母亲大人及时劝阻:“汝新即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公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其深慎之。”刘彻是聪明的,虽然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复与长公主和,皇后宠幸如初。”
这里提到窦太后,这可是制约刘彻的大人物。何许人也?文帝之后,也就是刘彻的奶奶。你小皇帝想废我的小外甥女,而且还牵涉我的女儿,虽然你刘彻也是我的孙子,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哪能这么做!这是从亲情的角度说,还要从政治的角度说,窦太后此时依然权倾朝野,可以制约皇帝。更关键的是这位太皇太后的政治观点与小皇帝刘彻的不一样,这个很要命。窦太后重黄老之术,汉武帝重儒术。
那是否可以说刘彻同志更具有革新性呢?因为儒家就是积极进取的呀?
且慢过早的下结论。先要考察一下刘彻的儒术是什么内容。为什么不考察窦老太的黄老之术?因为窦老太是跟着文景之治一路下来的,内涵明晰,国家也发展得很好。
刘彻的儒术是什么内涵呢?
这要提到两个人,一个是刘彻的舅舅田蚡,此人是标准的政客,作为外戚,有其私心,要想让田家权重,对抗的自然是代表刘家天下的窦太后。之所以选择儒术,只是与黄老之术对立而已,更主要的是他宣扬之儒术是深受阴阳家影响的鬼神之术而非儒家的仁道,汉武帝一生重祭司鬼神封禅祭天等,与之息息相关。汉武帝的晚年,皇宫里还发生了巫蛊之祸,殃及皇后、太子、丞相等,数万人死亡。
另一个人物是董仲舒,其之所以为汉武帝所中意,其思想与田蚡相近,强调人是天的副本,所谓天理昭昭,无人能违抗,而且还要按此天意来谋事,同时他还主张“君权神授”,这个应该是汉武帝非常喜欢的:我可是天神授权,谁不服?
如此说来,汉武帝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貌似儒家大兴,其实是儒术大兴,尤其是方术的兴盛。凡事相关,儒家的独尊也使得一些儒学大家得以很好的发展,比如杨雄等。即使是董仲舒,其思想中也传播着一些儒家(非儒术)的思想。这在客观上为儒家的真正复兴埋下了种子。
再回到汉武帝,其主要功绩是三击匈奴。这一度是汉武帝的功勋章,还包括其对南越等地的征服。这里只谈其三击匈奴的事情。
BC127年河南战役:收复河套地区。在河南之战的同时,武帝“又兴十万余人卫朔方,转漕甚辽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益虚”。此后四年汉匈双方在河南地区拉锯,卫青等帅十万与之反复再战,终于在杀虏匈奴3.4万余人之后,战事略停。汉政府为之“捕斩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金,虏数万人皆得厚赏,衣食仰给县官。”“而汉军之士马死者十余万,兵甲之财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农陈藏钱经耗,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
BC121年河西战役:控制河西走廊。战后,匈奴浑邪王率4万人来降,号称10万。“既至,受赏,赐及有功之士。是岁费凡百余巨万。”第二年山东发生大水灾,为救灾虽挖空郡国仓库,仍不足以解困,于是“又募豪富人相贷假”,并将灾民千里徙至长安以北、朔方以南的新秦中,意在既解决灾民就食又加强边防,结果却“费以亿计,不可胜数。于是官大空”。
BC 119年漠北战役:击败匈奴主力,解除匈奴对汉朝威胁。倾全国之力,发动50万大军,损失十多万马匹,“是时财匮,战士颇不得禄矣”。“山东被水灾,民多饥乏。”BC115春夏雨雪灾,关东饿死者以千数。
三击匈奴,单站在战争的角度,似乎很有价值。但上述资料清楚的表明了对国家的消耗,对百姓的伤害。这背后还有许多事情,他为了筹钱打仗,先是卖官,破坏了官道;接着是吃大户、要求商人捐款,干扰了商业;再就是盐铁酒国家专卖,这就直接向百姓伸手了。另外原来就有的赋税徭役不但没减少,反而加重。
坚持战争论者会说,汉武帝毕竟震慑了屡屡扰边的匈奴,扬了国威。这说法要细细分析,首先匈奴扰边的原因何在?本质上,他们单靠游牧有时候生活不保,遇到灾年可能吃饭都有问题,也就是说他们的抢掠是生存问题,这跟土匪性质无异。我们能否说,国家剿灭了土匪就扬了国威?
有人可能还会说,那匈奴娶汉家公主又要钱,实在屈辱。而且当年高祖刘邦在平成被围,七日不得出,陈平以密计方得脱。作为后人,怎么能不报仇?
当年确实有些屈辱,不过和亲者,不仅仅是公主,很多时候就是准妃子,也就是宫女。无敌后期的和亲者王昭君不就是宫女?顺势前推,之前很可能也是这样。当然也不排除确实有公主。再者,还要研究一下每年需要给匈奴多少东西,是否让大汉难以承担?汉武帝离世的第二年,匈奴单于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今欲与汉闿大关,取汉女为妻,岁给遗我糱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它如故约,则边不相盗矣。”仿佛很多,换个说法再看:糱酒(芽米)万石,只需要3030石的粗米就可以酿成。稷米五千斛(hú,十斗为一斛),只够157人吃一年。杂缯万匹,是1667个织工1年的产量。总计所费岁不过千金。也就是说牛气哄哄的匈奴的索要不是漫天要价,对大汉来说,轻松自如。
西汉时的匈奴,简单说就是土匪性质的民族,为了生计,如狼似虎,质如禽兽。但前有晁错后有主父偃,包括汉武帝准备开战的战前讨论中的韩安国等都,极力主张不战为好。文帝时晁错,建议在边境修建房屋提供农具,招募边境居民前来居住,赦免罪名赏给爵位,免除赋税劳役,先提供粮食和衣服,直到能自足为止。这些人战时为兵,平时农耕,利用地势建高城挖深沟,严防匈奴侵犯。文帝采纳了这样的政策。武帝时的主父偃也反对战争,指出汉高祖在平成之围后积极听从刘敬的建议,与匈奴和亲,一度太平。匈奴只不过是禽兽,何必大动干戈的以期剿灭而后快,更重要的是弄得民不聊生国家空虚?
但武帝没有听从这些建议,也没有积极的吸取祖上的宝贵经验,一意孤行,这背后有被窦太后这位政见不合的奶奶压制原因,他当皇帝时16岁,正青春年少,必然要施展拳脚,只是他的聪明以及母亲的提点,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与奶奶冲突,无法施展,只能收敛和隐忍。但聪明的人,能量大的人,很容易把遭遇的压抑在机会合宜时,变本加厉的还回去,情绪的力量远远大于理性。
依刘彻的聪明,他不知道为政的宗旨?他不知道匈奴不该那么打?他不知道政治不是逞义气?他知道,他明白,但这不重要,他要的功业,要的是力量感,要的是身心的舒展!
也许他被这些情绪控制了,完全丧失了理智,根本顾不得什么理性,这也许可能性更大。
综上,武帝是雄才大略,富国强兵,还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好在晚年有一个轮台诏,强调“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虽不是全面忏悔,但也指向了“守文”的国政方针,到元帝较好的转向了以儒家思想治国,才有了昭宣中兴的局面。
也许是心里的怨恨倒尽了,也许是当年的压抑伸张了,晚年的刘彻转向平静,生命也将结束。也许,这就是多数人的人生。
(注:文中引用资料基本上都源自刘玉琴和刘俊平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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