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会在书桌旁静坐许久,什么也不写,就静静地看着桌案上的倒流香倾泻而下,将书房的一个小小角落笼罩在曼妙轻烟之中,也将我,朦胧在灯光青影里,浸染一身烟火。
崖柏制成的倒流香自点燃的那一刻起,就如同有禅意一般,一种古寺禅院的气息在袅袅轻烟里隐现,可能是寺庙里大多种植柏树的原因,也可能是我会随身携带一小包古柏枝叶的原因,崖柏香的清氛,安祥而静谥,就时常地,呆呆静坐,看一柱青烟化成溪水潺潺流淌,窗外,流云作为永恒的形状在天空飘荡。
倒流香,安放在叠水河的一个小山峰上,黑檀木雕刻的叠水河,精巧别致。叠水河是腾冲十二景之一的“龙洞垂帘”,十多年前去过一次,景色如何记不太清楚了,应该和木雕所呈现的形貌差不多吧:巨石蹲立,形态各异,水口有桥横卧,水流自桥下若银河倒泻,破青崖,披白练,瀑后柱状节理纵横相映,水流入潭,屑玉腾珠。黑檀木雕的叠水河,一粒倒流香,端放其上,叠水河奇景即刻跃然眼前:先有细细轻烟缭绕在小亭周围,缭绕着,如依依惜别的衣袖,再依依,也终是要走,一转身,汇入了溪流,顺着木雕的纹理,飘飘浮浮地、轻轻盈盈地,在底座的深潭里凝聚成一潭氤氲的似水柔情,而不必担心,水雾会打湿桌面,和眼睛。
从千百件精美的木雕中带回叠水河倒流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第一次走进艺缘,目光落在一件件木雕作品上,心神迷失在那些纹理和造型上,“怎么做到的?”內心纠缠着这个问题,却不好问出口,太肤浅、太简单的问题,就算是回答,也不是几句话的就可以说得清楚。于是,就静静地观赏,把千百次的赞叹惊艳埋在心底。缄默,是对艺术最好的珍视和尊重,因为缄默,才更专心、更用情。
静嗅暗香。进入偌大的展厅,木的清香萦绕鼻尖,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这种香,是母亲从衣柜里拿出换季的衣物,轻声细语地叮嘱,天冷了,要添衣服时的香,年少的人儿很执拗,一挥手,香就被重放进衣柜,成了母亲眼底的担忧。
这种香,是走在种满香樟树的校园林荫道里,上课铃已经敲响,匆忙间,遇到一个身影,带着香樟的风,擦肩而过,心里涌起青春的芬芳。这种香,是小小的童衣在阳光下晒干的味道,才是牵着小小的手蹒跚学步,眨眼间,就拍着篮球跑远,只留下清香木的枝叶在阳光下摇晃。所有怀念的时光,都融进了陈旧或是新清的香氛里,最原始的嗅觉动物的情怀,穿梭在木雕丛林,泛滥成灾……
触目倾心。这并非是见与不见的遗憾,或在与不在的机缘,以“手艺人”自诩、在手工艺之路上跋涉了许多年,隔着高黎贡的山隔着腾越的水隔着千百年的苍茫岁月,那些千百年的木桩根柱向我递来朵朵永不凋零的微笑,一瞥之下,心海惊涛骤起,“精华在笔端,咫尺匠心难”,这一件件木雕工艺品,不仅汲取天地日月的精华,还凝聚了作者倾尽心血的手法,“化腐朽为神奇”是最贴切的赞誉了,木雕如有耳,也会是听得耳朵磨出老茧的一句了。我看见:女娲补天的衣袂飘飞,一块块石头在她肩头磨出累累血痕;海的女儿化做泡沫,回归海洋前脸颊有泪,却笑着和心爱的人儿告别;昭君出塞,有梅花绽放在回眸的泪光里;八百罗汉尽展神佛之姿,面目如怪石嶙峋,却形态各异、生动有趣……我都是以仰望的姿态注视这些高大雄奇的木雕,不觉眉睫沉重,在不可抗拒的时间与不朽之间,叹人生苦短而木雕永恒,他们,曾经存在了千百年,被艺术雕刻后,还将继续存在下去。
静物有声。所有的树木,都有自己感同身受的故事。木雕背后的故事,隐藏在岁月深处,是我一个走马观花的过客无法想象的情节。先有风声,在山高林密的幽谷间,那些不同名字的古树,每一株都可以撑起一片天空,每一阵风过,都能在森林里引起涛声阵阵。再有雨声,雨水滋养万物,巨大的树根吸吮着泥土的营养,每折一根枝干,都会看到密集的年轮。千百年的风雨声,融进了木的灵魂,此时,仿佛还在纹理间回荡。“无谓悲喜,矜持过后,方知静中妙趣”,我名字中带木,就把自己想象成木雕中的一件,静静地站立其中,似乎,可以听见千百年林海的声音,还有十八罗汉窃窃低语聊着仙界的秘密,我一凡人,怎敢偷听,赶紧捂住了耳朵。
一年后再来写这篇文章,仍然记忆深刻、感触良多。枯树遇神工,是幸,巧匠得朽木,更幸!我名中带木,座右铭一直是“生若直木,不语斧凿”。观赏完艺缘根雕之后,却想“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待到腐朽,希望也能遇见能工巧匠,千刀万斧雕凿成一朵残荷,或者,一个故事。
叠水河倒流香所剩无几,又可以,以购倒流香之名,再次走进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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