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不愿意回到过去的人,易晴意外地食言了,更想不到,任顾远会对生活食言。
面前的高中校园,比起远走了的三年,竟一切都不曾改变。砖红色的墙面镶嵌着湛蓝的玻璃,冷灰的石板围着葱郁的草坪。夕阳下,雪白的铺瓷阳台上,落满泛红的余晖,遮盖了它原本的冰冷,就好像时间的积水填平心上的缺口。
第一天,办完入学手续也是这个时候,在拥挤的食堂,她局促在角落里一张餐桌上,快速向嘴里送饭菜,像一个落难的饥荒者。为了更好地下咽,她时不时地抬头,偶然瞥见前方站着的任顾远。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深蓝的牛仔裤皱出很多褶子,脚上的帆布鞋有些开裂。他来回踱步,那浓黑的双眉向下压抑着,躲在厚肿眼睑下的眼珠扫视周围来往的人群。易晴不知道他会是自己的同桌,只是能感到他的焦虑,如果他有什么事,但愿能如意。她收拾了碗筷,向教室走去,不觉间还加快了脚步,但还是赶不及事情变化的节奏。
易晴尽量轻的踏进教室,赫然看见一不识女生坐在自己预找的座位上。走近,心跳得快起来,自己的书本,课本,文具被杂乱的摊在课桌上,她紧闭着嘴唇,说不出话。“不好意思,同学,我想和我好朋友坐一起,这个位置你让给我吧。”葛佳妮的笑里带着不许否定的意味,她有着一张圆润的鹅蛋脸,白皙的肌肤,标志的五官,不管是表情转变,还是举手投足,总是细微而舒缓,都像经过了精心呵护。易晴愣了半天,挤出一个嗯字,带着自己的东西落荒而逃。在葛佳妮看不见的角度迅速扫视着周围的空位置。谢天谢地,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找了一张靠窗空桌子。
尽量平均自己的呼吸,想象刚才的事不存在过,自己窘迫的脸色不会有人在意。将课本都摆放整齐,不料有一本被葛佳妮冰水浸湿了,她便把它放到了窗沿上,风会让它干得更快。可忽然的一阵强风,不及易晴反应,一个身影跨过她,一手抓住了即将飞落的课本,卷页声落,她才回过神来。“给。”任顾远吐了一口气,坐了下来了。易晴开口道谢,厚重的齐刘海盖着她暗黄脸庞,游离的眼神,扁平的脸颊让她显得有些呆滞,他见她穿着一件暗绿色外套,黑色的喇叭裤别着几颗塑料的亮片,脚下的小皮鞋表面有些破损,但十分干净。
三节漫长的自习时间。班主任进来打了一个招呼,交待了一些话就离开了。挂在天花板下的吊扇尽职地为人们驱赶着燥热,嗡嗡的响声,与讲小话的人声参杂在一起,让整个环境在原本宁静的夏夜显得嘈杂极了。然而,任顾远和易晴不约而同地保持着缄默,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他们相似如若两条平行线,尽管位置再相近,没有一方有毫分的偏移,就永远不会有交点。
时间是最好的推力,没有谁是亘久的冻土,渐渐的相处让陌生的空气不再是屏障。在淡定的外表的下,任顾远其实是一个幽默而又活泼的人,听他说话,就像看一本黑白漫画,比如,他经常爱批评途径学校的唯一一辆公交车,把司记站起来把乘客往车里拽的情形说得惟妙惟肖,总是能惹得易晴一阵欢笑。而易晴总是温柔的在一旁听着,很少描述自己的经历,只是偶尔发表一下观点,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班上分组管理,前后两桌为一组,不熟识的同学,关系更近了一点。
那个坐在自己身后的女生,巴掌大的脸蛋,落着一双清澈的杏眼,明亮犹如月下涟漪折射的光芒,精致的小嘴轻启,显得分外乖巧。见到戴琪的第一眼,始终无法让任顾远忘记,只听得她歪着头吐出还有些稚气的声音,“帮我捡一下笔,谢谢。”任顾远赶忙低下头,希望藏住自己泛红的脸,便弯下腰去找笔,遇见戴琪的同桌正从桌底下站起了身。等任顾远将笔交给了戴琪,她给了他一个爽朗的笑脸,转而把笔给了同桌,说到:“捡笔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让女孩子做呢?”任顾远没打量一番她的同桌,赶紧转过了身,他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很粗拙,说什么话也不合时宜,只盼着自己能快点平静下来。
任顾远多希望有正当的理由能回头做点什么,就像错过掉头的汽车,焦急地寻找下一个路口。
深秋渐冷,他无意间加了一件衬衫,赶着去晚自习,头发也没来得急吹干。像往常一样地,他径直走向座位,从不会东张西望。还未完全坐下时,戴琪略有兴致地对他说:“任顾远,我觉得你今天晚上好帅哦。”他差点坐空了,尽量用笑容掩饰自己地尴尬,问:“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穿了格子衫啊。”她笑起来时眼睛里的神采更有吸引力了。任顾远的心跳得很快:“哦。”又转过了去了。戴琪的话在他的心中搅拌着,久久不能停歇。过了许久他才发现,这个时候,易晴竟还没有回教室。
寝室中浴室和厕所的门都是内外两扣,可以从外面锁上。淋浴区和盥洗盆在一个房间,易晴不想洗澡时有人进出,接好热水,躲进厕所的隔间。那个傍晚,葛佳妮离开寝室时鬼使神差地从外锁上了厕所的门,全然忘记里面易晴。老师查人,问了句:“谁知道易晴为什么还没来?”。葛佳妮瞬一个抬头:“欸呀,我好像把她关在厕所里了。”引发了班上的一片哄笑。看着严肃的老师,葛佳妮还是忍俊不禁。“还不去把她弄出来。”老师微微愠怒。葛佳妮站起身,喃喃地说着什么,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易晴才回到了座位上。青灰地脸色,握笔地手有些发抖。在那个密闭地隔间里,当试了又试,喊了又喊后,只好与微弱的灯光中作伴,寒冷敦促自己不能睡去,逼得自己去想,还有多久才会有人来,将近一个小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但这些只是别人的笑料。
易晴整晚地沉默,她就像人群中的一棵树,心灵早已经麻木。任顾远想起开学一段时间后,在寝室里大家一起讨论班上的女生,坚持要排出最漂亮的名次才能睡觉。经过激烈的一番争论李颖玉成了公认的班花,葛佳妮也是榜上有名,他一言不发,也没有人问他。有人说戴琪怎么样,他还有些关注。躺在对面上铺的许毅语气带着戏虐:“戴琪?你们不觉得她地眼睛太大了吗,脸这么小,长得也这么矮,怎么能算美女?”任顾远翻了一个身,也没说什么。“戴琪不好看,那就易晴咯,哈哈。”说着气氛更加欢乐了。许毅赶紧说道:“易晴就是个海怪,能算女的吗?”如若不是躺在床上,估计有的人会笑得瘫软在地上。“你这么说,问过我们任顾远没有,人家可是他同桌呢。”寝室长李明义笑见不忘说一句,突然安静了许多,都在等着任顾远发表言论。任顾远装着笑完有些喘气地说:“她就是海怪啊。”这时大家又异口同声地欢笑起来。
当然易晴并不知道这些,她相信任顾远对他至少是善意的。但事情总是变化。正常的交流,有人却可以歪曲成笑料。许毅坐得离他们不远,几乎是全然无事可干,时不时走过来,拍拍任顾远的肩膀手:“和你的易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任顾远不断的撇清,易晴只会面露难色。多少天过去,玩笑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某次下楼时,任顾远终于怒不可遏:“你能不能别说了?我怎么会和那个海怪有关系?”,旁人突然站住,面露诡笑。向下望去,刚好迎着上楼的易晴。方才的怒火瞬间被冰石包裹,僵持了几秒钟,他看见易晴的眼神迅速的暗淡,直到变成一颗失去光泽的扣子。她紧咬住自己的下巴,不让它自觉的颤抖,让出了位置,向一旁偏着头,快的走过了他们。“这有什么。”任顾远尽量让自己的嘴角上扬,昂起自己后缩的脖颈,“本来就,就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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