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空天旷地,路上只有我一辆车。
前面出现一个岔路口,我疑惑起来,停下了车。
钱总在电话里告诉我,出城一直往西开就到他家了,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岔路口?
我拿起手机,拨钱总的电话。他的手机竟然不在服务区。我猜想,西山别墅也许在山上,没有信号。
钱总是我的VIP客户,这次有重要的事和他面谈。可是临近年底,都很忙,约了几次都没有时间,最后钱总不好意思了,定在今晚,在他城外的一套别墅里见面。
我把手机扔到座位上,按下车窗,探出头,四下张望。左边有山,右边是平原。我觉得朝左前方走应该是正确的。
不过,我做事一向谨慎,没有冒然动身,我想等一辆车,问一下。
看看表,时间还早。于是,我抽出一支烟,点着,吸起来。
夜更黑了,天地间就像灌满了墨汁。等了很久,竟然不见一辆车开过来。
我开始急躁起来,拿出手机,继续给钱总打电话。他的手机还是不在服务区。我又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二十分钟了。
我想了想,决定继续等下去,到了约定时间,钱总见不到我,肯定会打过电话来。
我在黑暗而封闭的车里,感到有些压抑,有些空虚,于是打开了车灯。
说起来很巧,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老汉,扬着一根好像鞭子一样的东西,驱赶着一群黑羊,正在横穿公路。
我急忙打开车门跳下去,喊道:“喂,大爷!”
那个老汉转过身,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下面半张脸,可能是车灯太刺眼了。
“请问,去西山别墅怎么走?”
老汉不耐烦地举起另一条胳膊,朝左边那条公路指了指,然后,把身子转过去,赶着羊群走下了公路。那群羊无声无息。
车灯把一条孤寂的公路照得雪亮,而公路两侧,是无边的黑暗。那个老汉和那群羊,出现在黑暗中,又消失在黑暗中。
我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及时打开了车灯,不然,这个老汉和羊群就会悄无声息地穿过公路,错过这个问路的机会。
我的车驶上了左边这条公路。这条岔路同样平坦,两旁绿树茂盛。
我开始设想和钱总见面后该如何谈话,可是,想了半天,自己的心思却怎么也专注不起来,好像心底隐隐约约地潜伏了一个什么疙瘩。
我相信自己的预感,这个疙瘩到底是什么呢?
想来想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
是的,我就是感觉那个老汉和那群羊有些不对头!
很多人见过黑羊。不过,这世上毕竟白羊多,黑羊总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可是,那老汉赶的竟然全是黑羊!
羊吃草时是低头的,而它们走路的时候,则一定有的低头有的抬头。
可是,刚才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群黑羊穿过公路的时候,全部低着头,没看见任何一只黑羊的眼睛!
羊有时叫,有时不叫。不过,它们要是在雪亮的车灯前走过,一定会高一声低一声地叫成一团。即使不全叫,也不会一只都不叫。可是,那群黑羊横穿公路的时候,竟然全部缄着口,那种静默极其反常!
最后,又想到了那个老汉。
我同样没看见那个老汉的眼睛,甚至我没记住他的脸形,只记得他的脸很洁净,只有皱纹,没一根胡子。
这倒没什么。在车灯前,他用胳膊挡住眼睛是应该的。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头。是衣服?他穿着一件老式立领对襟灰色夹袄,下面是一条很旧的黄军裤,裤腿儿一高一低地挽着。脚下好像是一双圆口布鞋,黑色的,粘满了泥巴……他的衣服也没什么问题。
还有……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想到这里,我的心突然一阵痉挛!
那东西像鞭子,但绝不是鞭子!那是一根长长的木棍,挑着一串白色的类似纸钱的东西,“哗啦啦”地响。我在农村时见过这种东西,谁家的老人死了,下葬时,孝子就会扛上这个东西,走--在棺材前,一路走一路号哭。棺材入土之后,这个东西就插在坟头上,它就是引魂幡!
在这空旷的荒郊野外,在这死寂的黑夜里,一个老汉竟然挥舞着引魂幡驱赶着一群黑羊!我越想越害怕。那个引魂幡是不是他放羊时随手在坟地里捡的呢?
我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从头至尾我都没有看见那个老汉和任何一只羊的眼睛!
突然,前面的黑暗中隐隐地出现了一点光亮。可能是西山别墅就要到了,于是我加快了车速。
走着走着,又感到不对头了,因为那个光亮很孤单,很微弱,根本不像是一片住宅区的灯火,而是像……一团鬼火。
我看了看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可是还不见钱总打电话来。我只好继续朝前走。
渐渐地,我看清那点光亮,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土房子,在它后面,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池塘,看来屋里住着养鱼人。
我停下车,钻出来,朝它走过去。我想再问问路,核实一下。刚刚走近窗子,里面的灯就灭了。
屋里的人一定是以为有人来偷鱼了。此时,他也许抓起了锋利的鱼叉,正躲在门板后面听动静。
为了打消对方的怀疑,我把脸凑近窗子喊道:“老乡!”
里面寂静无声。一阵阴冷的风掠过深深浅浅的草丛,窗子“啪啦啦”响起来。
“老乡,我跟你问个路,去西山别墅怎么走?”
窗子里还是寂静无声。
我感到有些害怕了,慢慢朝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这座黑咕隆咚的土房子。
突然,窗子里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那声音近近的,就隔着一层玻璃!我吓得猛地一哆嗦!刚才,我喊话的时候,一直和这个人脸贴脸!
“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敢回话,傻在了那里。
这时候我看见,窗子里有一张影影绰绰的脸,好像戴着白帽子、白口罩,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好像是个大夫。
“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我撒腿就跑,钻进车里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土房子的窗户依然黑糊糊的。我手忙脚乱地把车开走了。
我坚信,那是养鱼人垒的土房子。也许,养鱼人回家了,一个在荒郊野外日夜游荡的精神病钻了进去,而这个精神病过去很可能是个医生……是这样吗?
我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实在没有心力再去辨别这些怪事的本质了。
朝前开了一段路,仍然不见有什么别墅,也不见钱总打来电话。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很可能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也许,西山别墅在另一条路上。也许,钱总的手机没有任何问题,此时他正急得团团转,一刻不停地拨打着自己的手机,可是,自己的手机始终不在服务区……
一个词在我大脑里迸出来,迷途知返。
可是,一想到孤零零的一个人驾车顺原路返回,我又胆怯了。我不想再经过那座土房子。我担心那座土房子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公路的另一侧。
我也害怕再经过那个岔路口,担心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再一次出现,就像录像重放一样,横穿公路,从黑暗走进黑暗……
我硬着头皮朝前开去……
又朝前大约走了十多分钟,我终于看见了一片小楼,心一下就踏实了。这片别墅果然建在山脚下,四周都是树木,层层叠叠,看上去很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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