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收起黑色的大伞，从门外走进来，背后是没有停下的雨。
天空、时机、选择、明暗、冷暖。七龙突然意识到她可以想到的所有词汇竟然都是无法计划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无法计划的事情总是最多。
他点点头，像是路上遇见的有过几面之缘的邻居。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倒也真算是一个屋檐下的邻居，平淡和谐，无惊无扰。
七龙跪在沙发前嗑了满桌的巴旦木，起身时身上的碎壳掉在木地板上，肥大的睡衣后面隐约衬出身后墙上的大相框，披白纱的新娘在面无表情的程然身边笑着。
电视机里，陈小希大喊着，一辈子这么长我才不会只喜欢你一个人呢！七龙尴尬的从嘴角扯出笑。程然把外套脱掉，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他慢慢喝着，走过来递给七龙一杯。
七龙一直记得，他不喜欢吵，不喜欢碎屑掉在木板上，因为那样太难清洗，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发生。
二
七龙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人一定要往前走的，人一定要往上爬的。甚至在高考前夕，这种理念可以直接演化为：不进则退。
可是她和程城啊，他们都应该再努力一点的。
七龙从梦中醒来，背后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枕边的人睡得的正沉。他应该是个好梦，和醒着的人不一样。
七龙摸索着找到开关，又怕惊扰，索性借着隐约的星光，穿鞋起身，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不觉走进院子。七龙突然觉得这一生变得长了，日子慢得厉害，她感到害怕，害怕那些似乎没有了尽头的事。
她在一处有光的地方停住脚步，抬起头，看到有一点一点零星的冰凉落下，第一场雪就这样来到了。
七龙望着片刻就能飞满光束的雪花，不知道是在黄色的光束中，还是在那洁白的花朵中，那个男子向她走来，她闭上眼，感到脸上凉了一下，脖子里凉了一下，整个人在雪中打了个寒战。
七龙想，大概她会同世界上的所有人那样，要永远孤寂的生活下去了。不能进入其他人的生命，也不能遗落自己生命的一分一毫。无瓜葛的，永远孤寂的生活下去。
三
这座小城沉寂着。她不知道程然于她，或者她之于对方是否称的上伴侣，只是他们好似都需要彼此，但又各自生活着，这是夫妻吧！
小城的人不多，常常天刚暗下来，人们就回各自的家了。女人做饭，男人偶尔也会帮忙，但大多是陪孩子在电视机前玩闹。小夫妻、老夫妻都在小城中，并不辛苦，也谈不上幸福，只是柴米油盐，只是争吵和好，只是一生。
医院里忙得厉害，即使婚后我也没多少时间在家，而且我从没打算花太多精力去轰轰烈烈。初次见面就说这些实在不算礼貌，不过你一定也不愿意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听程然说话总是有种在读马尔克斯的感觉。几句话打过来，人就好像老去了好多年。
父母也都是奇怪的人，他们不计较你学业完成的多好，未来的志向有多高远。即使偶尔会说几句希望你如何大富大贵的话，最后也一定落在嫁个好人家上。仿佛一个人一定要有另一个人在才是完整的，对于女孩子来讲，这一点就更重要。说到底，他们也不见得知道必须婚姻的理由，只是无缘由的觉着，总是没错，总是好的，也就安了心。
七龙和程然本来是定好下午见面的，可是他总是太忙，以至于等她们握手表示合作愉快的时候，店里已经亮起了灯。程然坚持要送七龙回家，那晚有很亮的星星，程然说，他是在南方读的大学，那里的星没有北方的亮。七龙不说话，但她心里暗暗确定，程然一定是真心的那样认为。
介绍七龙和程然认识的阿姨说，他大学毕业本来可以留在南方发展，但是他却一意孤行的签约了小县城的医院。这是北方的小城市，不比南方。尤其是小县城里，工作办事托人送礼，程然家里也谈不上有多硬的关系，父母都说，是平常人家，以后只是安稳。
七龙和程然领结婚证的那天，收到一条短信：生活从来不是偶像剧。七龙知道不是祝福，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人，拿着自己的幸运同他人的不幸对比，以为那样就有足够资格来指点别人的选择。可他是幸运，可他也只是幸运。
生活不是偶像剧，有感情的人尚且不能做到相依一生，更何况七龙和程然呢？只是未来是什么只有未来知道，而在这里，她好像只有程然。
四
马路边有些老人，脚蹬三轮车停在路边，做个小木板凳，一杆秤，一小摊菜，刚暖和些是卖些小白菜，几个硬币就能换一把，现在天热的厉害，老人三轮旁扎上伞，不大不小，刚能遮住板凳上的人，和小摊上的几个果子，是桃子了。自家种的，新鲜水灵，却也毛糙，比不上超市的干净。
七龙把果子拎上楼，准备洗上几个放在果盘晾着当晚饭吃。塑料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裹进一只七星瓢虫，正趴在果子上，似张未张的翅膀，倒不像打算飞出来的样子。她把它放在地板上，突然不忍心将它扔进垃圾袋了，可十二楼也不是它生活的地方，楼下有大片的绿树，有公园小路，有花有草，还有赶往四面八方，匆匆的路人。它落在哪一处都是可以的。
十二楼却太高了。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门上一声响，程然下班了。“今天怎么这么早？”七龙抬头对程然笑笑。
“虽然常听人叫水蜜桃，但是我们家人都叫毛桃，清洗不干净沾到身上些必定奇痒难耐。”他边说边换上鞋，七龙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倒了满满的一杯水。
“很甜的，你确定不要吃吗？我洗哦，绝不碰到你！”七龙下意识举起手作出保证的姿势，颇有王婆卖瓜的心情。真不知道他要吃就要费力多洗几个，洗得更干净，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还好程然没有被眼前的甜蜜诱惑冲昏头脑，他摇摇头，出了厨房。
想来今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了，七龙知道程然晚上是不吃东西的，又或者说晚上回家都是不吃东西的。而她自己呢，中午会把午饭时间用来睡上美美一觉，所以第二餐都是三四点填补一点，晚上回来随便吃吃水果，有时放纵买大袋零食，在沙发看整场的电影。
多是不大累的时候，程然加班回来晚，看到沙发上披头散发的七龙和桌上的杯盘狼藉，不止一次的说：“辛辣干脆的东西都是味觉假象，对皮肤对身材保持都不好，还是控制不住味觉上的刺激，其实有些像自虐狂。”
他说那么多次，总而言之，他这个人不喜欢碎屑，不喜欢木板脏。不喜欢才会说那么多次。
时间从七月走到八月，八月之后就进入九月份，天气热着就变得凉了。她和他的生活也就这样由夏转秋，然后进入冬。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过上整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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