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抓着女孩的手，麻利地绕过马路从歪七扭八的小巷尽头跑出。 他右手牵着女孩，左手攥着一把钞票和几个铜板。纸币被他扭成了一团，中间夹杂着零零散散的硬币。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女孩松开林夏，把手按在大腿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是傍晚，但由于剧烈的运动和夏季独有的闷热。空气里的水分和粘稠的汗水交融在一起，被浸湿的灰色棉布背心紧贴着林夏的后背和前胸，留下一大圈深黑色的印记。
林夏调整好呼吸后，他看向女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随即又看了看正在倒计时中的红绿灯，把手里的钱攥的更紧了些。他用空出来的手拭去了额头上即将流下的一滴汗。“马上就到了，还累吗？”他问女孩，看着越来越小的红色数字，他皱紧了眉关，“再不快点就要关门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女孩弯下腰咳嗽了几下，随后缓缓起身，深深地吸一大口气，说：“没事，林夏哥，我现在好多了。”林夏点点头，再一次牵起她的手，看着红绿灯的数字越来越小，直到红光闪烁再到绿光重现……
刘婷正拿着扫帚把木质地板上的灰尘给扫到畚箕里，又不时拍拍挂在衣架上的裤子的表面。再过一会就关门了，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一会儿还要去四五公里外的婆家去接她的孩子。想到这儿，她不禁皱了皱眉，她可不喜欢她那苛刻的婆婆。正打算把畚箕里的灰尘倒在外面的绿色垃圾桶里，刚抬起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孩和躲在他背后的女孩。男孩剃着干净的寸头，正在点着手上皱成一团的纸币和硬币。浅灰色的背心中央有一大圈变成了深黑色。晚风吹来，好像是从他的背心里吹过去的，微微地有些起伏。女孩怯生生地瞪着大眼睛从男孩的背后不时探出头来窥视着周围。
刘婷看着男孩生疏地数着钞票，又看了看后边的女孩，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吃吃地笑起来。“这年头连小孩都比大人大方得多。”她打开门，撑着扫把站在台阶上戏谑地看着他们。
“要买什么吗？”她问。
“啊？……”听到有人询问，林夏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把钞票攥紧，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们要来买衣服吗？”刘婷又问了一次。
“啊，是的，”林夏说，“我想给我的妹妹买一件裙子，她明天就要去国外了……”林夏指了指身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举起了那只拿钞票的手。好像在告诉店主自己有钱。刘婷又笑了起来，走下台阶把畚箕里的灰尘倒在店旁的垃圾桶里，说：“那你们进去看看吧，不过要快，马上关门了。”听到这话，林夏赶忙带着女孩跑进店里。刘婷用畚箕在垃圾桶的边缘用力地敲了两下，把剩下的顽固的灰尘统统倒进去，然后走回店里把它们靠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怎么样？是不是有很多漂亮衣服”她靠在墙角双手抱胸，问道。
“对啊！”女孩站在原地兴奋地说，大眼睛不停地往琳琅满目的衣服看去，“好多漂亮的裙子啊，我不知道选哪个了……”
刘婷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微微皱了皱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她看见男孩在一件又一件的衣裙里穿过，一会挑了挑一件粉红色的裙子，一会又摸了摸一件黄色的上衣。她猜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但只好学着一些大人的模样，装成一副十分懂行情的样子。
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林夏穿梭在衣架之中，他觉得在这小店里时间仿佛过得比外面快上许多。
女孩拿起一件淡粉色的裙子递给林夏，说：“林夏哥，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唔，是挺漂亮的，你不再挑两件比下吗？”林夏说，“过了今天可就没机会了。”
“我觉得这件挺好看的，而且我看了下标签上的价钱也不是特别贵，我很喜欢这件。”女孩笑着说，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刘婷。“而且马上就要关门了，就这件吧。”
林夏看向窗外渐渐黯淡的天色，摸了摸女孩的头，微微一笑：“那好吧。”
“阿姨，我们打算买这件。”他朝刘婷挥了挥手。
“啊……终于决定好了吗？”刘婷边敲着肩膀边站起身。她从女孩手里接过那件黄色的裙子，朝她微微一笑，走到收银台。她看了看衣服上的标签，这件衣服是二十块。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这件衣服的价格，林夏已经把手里攥地微微发热的纸币一张一张地抽出来再摊在桌子上。五元、一元、一元、一元还是一元。女孩看了看桌上的一元和林夏手上最后的一张纸币，握紧了拳头。终于，林夏又抽出了一张，十元。他把那张压的最紧捂得最热。他把它平摊在桌上，里面还露出了零零散散的一些小小的几分钱的硬币。
他把这些钱挪到刘婷的面前。刘婷数着这些皱成一团的纸，最后她顿了一顿，嘴巴张了张，但随即又闭上了。“正好吗？”林夏问，他的声音微微有点颤动。刘婷点了点头。从杂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袋，上面印着“可可爱爱”四个红色的大字。她把裙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袋子里递给林夏。“哥哥要帮妹妹拿东西哦。”她笑着说。
林夏接过袋子，朝老板道了谢后，忙拉着女孩走出服装店。
刘婷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把还留着些许余热的钞票从兜里拿了出来，把十九元七角三分钱放进了收银机里。
走出门，天色已经全黑了。风吹过林夏的背心，使他感到一阵寒意，这让他不禁打了个喷嚏。女孩担心地看着林夏，说：“林夏哥，你不要紧吧。”林夏揉了揉鼻子，对她笑了笑：“没事，这点风还能把我吹感冒不成？”女孩哦了一声，把牵着林夏的手握得更紧了。
月亮嵌在夜色中发散出鹅黄色的淡淡光芒，洒进街道两旁商店的窗户里，留下一道银白的倒影。路灯不时闪烁着，昏黄的灯光带着电流声照向路面。林夏从以前就觉得这路灯还没有月光亮，仿佛下一刻里面的灯泡就要“砰”地炸裂开来。
这回他们没有走小巷，而是沿着马路慢慢地走回家。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平常都会打打闹闹地跑回家，再引来父母的呼唤。但这次，他们好像很有默契地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看着眼前空旷的马路。
“林夏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件裙子吗？”女孩率先打破了寂静，问道。
林夏偏过头，“因为这件好看啊。”
“不是哦，因为这件便宜。”她说，“当然，我也很喜欢。”女孩又补了一句。
林夏一脚踢走脚边的石头，突然停下脚步，他看向女孩，对方则朝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雅，你听好了，”他掐了掐女孩的脸蛋，郑重其事地说，“等我长大赚钱了，我会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给你，还不止裙子，那个时候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真的？”小雅双眼一亮，“林夏哥，你真好……可我，可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了，妈妈说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要坐飞机才能到那里。我……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怕你会忘记我。”说着，竟流下泪来。
林夏把牛皮袋往胳膊上一拉，双手放在小雅的肩膀上，又帮她擦了擦眼泪。“没事的，小雅，我不会忘记你的，”他说，“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就去美国找你，你可别到时候我去了说不认识我了。”
“那......那你知道美国在哪里吗？”小雅哽咽着问。
“我知道。”
“哪里？”
“等我以后当了警察我就知道了，”他说，“到时候没有人会拦着我不让我找你，有人拦着我的话我就拿出我口袋里的手枪让那些家伙知道我的厉害。”林夏说着把大拇指翘起，食指伸直，做出手枪的动作往前面一戳一抬。“砰。”
“看，就像这样。”他朝食指吹了吹气，眼神中满是得意。
小雅破涕为笑。
“林夏哥，为什么你要当警察啊？”她好奇地问。
“因为我觉得很帅啊，除暴安良，多好。”
“那，那如果你被坏蛋打死了怎么办？”小雅颤颤巍巍地说，“这样我会伤心的。”
“身为警察，就要有必死的觉悟。”林夏看着小雅严肃地说。
小雅没有说话，拖着脚步往前走。晚风吹过她的发梢，有一小撮头发随风飘动。她把被风吹到眼前的那一缕发丝拢到脑后。突然，她抬起头看向林夏，兴奋地说：“林夏哥，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他问。
“一个你不会死的好主意。”她站在原地，忸怩着身子，“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小雅的脸浮现一抹绯红，她先是支支吾吾地说，最后突然抬起头踮起脚后跟，声音变得清亮了不少。
“啊？什么？”林夏突然感到脸上发烫，他看了看同样红着脸的小雅。
“等你当上警察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想下我，你就不会死了，”她说，“我妈妈以前和我叔叔说以后找个老婆，以后在打仗的时候想想老婆就不会死了。”
林夏顿时感到口干舌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愈发地烫了，他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紧张的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扎着双马尾的害羞的小女孩。
“不好吗？你不喜欢我吗？林夏哥？”小雅紧跟着问，她紧张地看着林夏，期待听到那句话。
“啊……当然喜欢了。”林夏终于开口，支支吾吾地说。
“那就说定了哦，”小雅笑嘻嘻地把头靠在林夏的手臂上，撒娇着说，“以后你不能和别的女孩结婚，以后只能和我结婚，我以后也不会找其他的男孩结婚，这可是我们的秘密，谁也不准说出去，等你来找我或者我找你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结婚！”小雅松开林夏，朝他伸出小拇指，“好吗？林夏哥，拉钩。”
看着面前的女孩，林夏感到一阵恍惚，夜色中，昏黄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把女孩衬得格外的可爱。林夏深吸一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脸，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雅看到林夏答应了自己的求婚，她踮起脚尖兴奋地朝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那就说好咯，刚刚那个吻就是我们的印记，是我给你的礼物，不能忘记，你如果忘记了，那你就是大笨蛋！”
“好。”林夏宠溺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回答道。
“那就拉钩咯，”女孩咧嘴一笑。
林夏点了点头，他们齐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
一颗流星默默地划过夜空，谁也没有看见，晚风轻轻地拂过他们的发丝，夜莺悄悄地略过他们的头顶，唱着爱情的赞歌。
松开手后，林夏看了看面前的未婚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晨曦划破天际，太阳从远方的大陆又重新绕了回来。早早地，林夏就站在小雅的家门口，他穿着自己最新的白色衬衣。小雅的家门口正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正笑眯眯地和小雅的爸爸说着什么，小雅的妈妈则正和街边的邻居们寒暄着，谢谢他们这几年的照顾之类的。
可小雅还没有出现，林夏着急地看着她家的大门，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大概过了几分钟后，那个身影出现了，他慌忙朝她招手，对方也一眼就看见了他，小雅穿着昨天林夏为她刚买的新裙子和新皮鞋，扎着马尾辫，她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猛地扑向林夏，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林夏哥，”她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我要走了......”说到这里，小雅马上流下了眼泪，打湿了林夏的衬衣。 “别怕，”林夏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哥哥一直都在。”眼睛好像掉进了海里，只觉得有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伴随着委屈和无穷的思念，为什么，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开始思念了呢？是知道离开的痛苦和难受才会想着多抱上一会儿吗？林夏紧紧地抱着小雅，心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雅的爸爸妈妈已经开始呼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林夏只好松开小雅，“该走了。”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但因为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看不清面前的女孩，他只好擦了擦眼角，虽然雾散了，但泪，却流了下来。
“哥，你哭了。”小雅看着林夏，哽咽着说。
“我没有。”林夏死不承认。
呼唤小雅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林夏知道时间不多了，“快走吧，别让爸爸妈妈着急了。”
“好吧。”小雅低下头，转过身子。
林夏红着眼死死地盯着小雅的背影，他想着把这个背影记下来，画下来，每天都要看上好几眼，绝对不让这个女孩从自己的脑海里消失。就在这时，小雅突然转过身，她哭着扑向林夏的怀里，朝他的脸上又亲了一口，然后飞也似地从恍惚的林夏身前跑向远方。
一直到小雅上车的最后一刻，林夏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宝马车的后面，呆呆地看着那辆宝马。最后，当宝马开动的时候，小雅突然探出窗外，她朝林夏大喊一声：“林夏哥！”听到回应的林夏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已经坐在车上慢慢远去的小雅，一时间心情复杂交错，悲伤和无奈的情绪夹杂 在他的心间。远远地，他看见小雅伸出了她的小拇指。林夏顿时绷不住了，泪水止不住地从他的眼中往下流，他边跑边伸出了小拇指，小雅也哭着看着他，直到宝马加速，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后，林夏知道已经追不上了，他重重地跪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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