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情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一轮满月行空，清辉万里。水银泻地般浸染一方院落。

人在天涯，落寞孤旅。落单的人，很难抵御孤单的侵袭。

后羿醉了，烂醉如泥。无力的靠在角落的一方残垣断壁之上。

他醉眼朦胧，却掩饰不住心里的恨意。他恨嫦娥的背叛，居然背着自己，偷吃灵药，白日飞升。而自己却为了她，舍弃了长生。因为他只想伴她一生。

他现在明白了，那只是一种妄想痴心。他手握长弓，手背上爆出蚯蚓般的青筋。他还有一只箭，一只能射九天日月的箭。多少次他拉弓如满月，箭矢恨对长夜碧空。

但是他不能放，那是他想相守一生的妻子，他怎能忍心。而那轮明月从容镇定，沉静如水，好像在对他说：“后羿，对不起！射吧，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他只能扔下长弓，任锋利的箭矢锈迹斑斑。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双眼化成满满的泉，在脏兮兮的脸上蜿蜒。

他也能做。

他对着夜空长笑：“没想到吧，昔日的射日英雄居然学会了做饭。不仅会做饭，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的饼。”他指着院落里的茶几，“看，是不是很棒，那里有你最喜欢的桂花酥。”

他仰望星空，心里喃喃，“星空茫茫，你是每天歌舞升平，还是孤灯长明？高处不胜寒，你冷吗？你饿吗？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与酒为伴的日子，清醒胜过懵懂。越来越消瘦的身影，却镶着越来越明亮的眼眸。踉踉跄跄的身影，已经忽略了身边的一切风景。

他来到了一条河，斜过了一道桥，一个神婆拦住了他。

神婆看着他，无悲无喜，“你很痛苦！”

后羿扯了扯嘴角，“你很无聊，就像你说我是个男人一样无聊。”

神婆面无表情，“你充满怨气。”

后羿大笑，“谁没有怨气？我还有杀气，但那又如何？也只能在酒中消磨。”

神婆递给他一碗汤，“喝吧，喝了就能解脱。”

后羿喝了，只一口就干了一碗。豪爽是他的本色。

于是他沉沦了，在六道中轮回。

当第一缕光撕碎了残夜，染红了天边的霞。一只洁白如玉的兔子，不远万里，终于踏上了昆仑山的土地。

它居无定所，每天漫山遍野地游历，以食草为生，尝遍了昆仑山上的每一片草叶。偶有闲暇，它会匍匐在昆仑山的道场旁边，支楞着长长的耳朵，听着里面的大道宏音。

冷不防，一只手伸了过来，拎住了它的耳朵，将它提了起来。“好可爱的兔子呀，大家快来看。”一个小道童满脸兴奋地说。接着一大群人围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评头论足。兔子则瞪着赤红的眼睛，手舞脚蹬。

“静心。”一道慈祥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士们立刻肃静下来，一个个低着头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蒲团。

高高的莲台之上，一位身着黄袍，身姿曼妙的妇人，端居其上，宝象庄严。她长袖轻挥，白色的兔子就被她摄入怀中。只见那兔子赤眼圆瞪，血丝流转，她眉目含笑，“看来你还是怨气冲天呀。”

兔子瞪了她良久，突然钻入她的怀中，恶作剧一般允吸着她的胸脯。黄袍妇人猝不及防，愣在当场。她俏脸微红，伸手入怀，捉住它的耳朵，把它拎了出来。俊脸娇嗔，“你是大英雄，这次我不罪你。但你要知道，九天十地，六道三界，谁敢猥亵西天王母？ 再敢造次，定让你神魂洇灭。”说完玉手轻扬，把兔子送出道场之外。跟着一道妙音传了出来，“赐药之举非我之错，错在贪心。允你在昆仑山暂住三年，去吧。”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三年后，白兔悄然离开了昆仑山，莲台上曼妙身影，星目如电，如有流星划过，她纤手在胸前轻抚，轻哼道：“臭小子，入怀而乱，差点坏了本尊道心。”说完轻闭双眸，好像把自己融入了漫长的时光之中。她是神仙，本没有人类的情感，但有些事只要去想，就会有涟漪。

极西之地，一片荒芜。一只白色的兔子，身形如电，来到一个山坡之上，用前爪刨开一个小坑，张开嘴，吐出一粒种子，将其掩埋好。然后任风刀霜剑侵蚀，任日月精华滋润，果然它发芽了，而且长势极快，日高千丈，枝繁叶茂。那居然是一颗桂花树。

苦寒之地，人迹罕至，并不是没人，而是极少有人。吴刚就是一个倒霉之人，被发配到这片不毛之地。就在他认为自己迟早会被冻死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一株小苗居然能日高千丈，他欣喜若狂，每日伐材取暖。

到了秋天，他就酿上好几坛桂花酒，放在浓荫之下，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餐风露宿的日子居然逍遥快活，他时不时地把那只白兔㧓到手里，捋毛拨须，逗弄一翻，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吴刚的酒量不大，但酒却少得很快，大部分是兔子喝的。吴刚也不恼，一人一兔，一人酿酒，一兔喝酒，相依为命。好在树枝够大，枝叶够茂，一人一兔干脆搬到了树上，跟随桂花树一路向上，终于到达了月亮。

月亮同样荒芜，寸䓍不长，孤单的宫殿，透着悲凉。穿堂的风，撩起纱帐，宽敞的绣塌上，单薄的锦被下，玉人在沉睡。兔子双眼通红，满是悲伤，消魂的身影，却传出蚀骨的痛。

他走出了月亮，顺着桂花树回到了人间，化身一个郎中，游方江湖。悬壶济世不为铜钱，只为收集一缕香火。他背着药箱，行走四方，救死扶伤，化解瘟疫，医名远扬。老百姓慢慢尊称他为老神仙，为他立了生祠，点燃了香火。那一缕缕的香火，如烟似雾，飘向天空，云集到了月亮。

兔子返回了月亮，同时念起法诀，把桂花树搬上了月亮，他要桂花树来凝结人间烟火，他要月亮充满生机。他用昆仑山上采取的草药，炼成丹丸，然后溶入收集到的人间香火，喂入嫦娥嘴中。由于补充了能量，又重续了人间香火，嫦娥居然慢慢恢复了生机，醒转过来。她望着兔子红红的眼，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把兔子搂入怀中，清澈的泪，如雨滴屋檐，扑扑簌簌滑落。

此刻又是皓月当空，清辉万里。长条桌旁，一仙一兔相顾无言，嫦娥拾起酒杯，闻着浓浓的桂花香味轻嘬。她心中感慨，敬了兔子一碗，没有言语，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看向万里江山，目露光芒，他们要让这清辉洒满人间，他们想让相守相望的人，都能地久天长。

碧海情天，人兔相依，酒浅情深，真叫个：“金风玉露喜相逢，已胜却风景无数！”

在高高的桂花树巅，吴刚手持巨斧，挥汗如雨，他恨那只兔子，一边砍一边愤愤不平，“凭什么一只酒鬼兔子能天天躺在仙子怀里，我砍，我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