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记

又到了我最爱的夏天，充满希望的五月。

回首地震已过十年，我想写一点东西，并不是因为十年纪念的仪式感，而是因为现在的我有能力平静回忆。很多时候我不愿意去想当年的画面，我知道记忆并不会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那段记忆像一个小孩子，它不会长大，不会改变。单单蜷伏在脑海深处，偶尔出来玩闹一下。它是一个九岁女孩的记忆而此刻我不过是用相对成熟的十九岁的笔法讲述一个故事。

那天阳光很好，心情也很好，文具盒里装着爸爸刚给我买的漂亮钢笔。我乖巧地睡着午觉，隐隐约约听见窗户劈啪作响，抬头瞧了一眼以为是打雷便又睡下了。接着就是桌椅的摇晃，我想可能是后座淘气的男生玩的小把戏。没过多久班上一阵躁动，大家睡眼惺忪一脸茫然。有个同学突然大喊"地震了快跑！"我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教室外边跑去。天花板上掉下的白色碎屑钻到衣领里，一个鞋掉了的男生被大家挤了出去。

跑出去之后校长组织到操场集合，老师们清点着各班人数。我看到厕所的那一排房子倒了，地上有一条长长的大裂缝，山上冒起了滚滚浓烟。后来我们越撤越远，到了一片田野上。老师安抚着我们的情绪，说已经通知家长来接我们。一个好朋友跟我说要小心，一会还有"鱼人"。我惊奇地问她"鱼人"是什么，她说应该是会吃人的东西吧。后来才知道她是把老师口中的余震听错了，加入了小女孩的幻想。当时我的心情很奇怪，惊诧，害怕，担忧，好奇。我们语文课才讲了一篇关于地震的课文，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地震。没想到过了几天自己就经历了一场地震。没过多久，家长们陆续接走了自己的孩子。班上的同学逐渐减少，校长让我们剩下的孩子集合到一起。随着身边人数的减少，我心里的焦灼和担忧逐渐增加。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还不来接我呢?他们都在工作，会不会有危险啊。那时候一个九岁女孩的心里想到了一件最残忍的事，他们不会死吧。越想越担心，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旁边的老师们都安慰着我说乖啊没事，你爸爸马上就来了。

天色慢慢变暗，突然传来了一阵哭腔喊到"杨××你妈死了！"我顿时心里一紧，脑子空白，鼻子发酸。我以为叫的是我，结果一个高年级女生跑过去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她们婆孙抱在一起哭着。过了会听见校长说还有几个学生没人接，晚上搭个帐篷。这时候我终于看见了我爸爸，跑过去抱着他说怎么才来呀。

爸爸告诉我表妹的学校垮了，好多孩子都被埋在下边了，他要跟着姑父一起找表妹。我们两个学校距离很近，一路上到处都是废墟，好的就是剩下两三堵墙。人们在废墟下找人，找必备的东西。爸爸说奶奶的头被砸中了，姑妈的手也受伤了，已经送到了医院。到了那个学校，学校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堆堆废墟。废墟上的砖块，书本，焦急寻找孩子的大人，哭声，声嘶力竭的呼喊。那时候觉得世界笼罩着尘埃到处都是一片灰色，鲜明的只是血色。

没过多久他们找到了表妹，表妹的脸上头上都是土渣。一脸惊恐害怕地抱着他的爸爸。爸爸带我回家后发现已经没有家了，妈妈一把把我抱住，说着人没事就好。晚上我们搭了一个简陋的帐篷过了惊魂未定的一夜。

其实不管怎么想我都算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没有受伤。父母平安，亲人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但是有灾难就有不幸，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废墟下的哭声，黑夜里的绝望。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愿天堂之上无地震之灾。愿九泉之下无雷鸣之夜。

往后日子里耳濡目染的事，无一不在健全我的人格。志愿者们送来的食物和水，解放军叔叔救出了很多被困于废墟下的生命，医生们为救助伤者不辞昼夜，支教老师们带来了阳光和知识。那时候他们在我幼小的心里真的是神一样的存在，那时候我觉得他们是最伟大的人，那时候我把所有的崇敬都献给了他们，那时候我最想当一名军医，军医是英勇军人和白衣天使的结合体。后来我告诉别人这个梦想大家都很不理解，因为我身体素质不好。但这是我年少时满腔热血与感动造就的梦想啊。

尽管我现在无法成为一名军医，无法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但我依然希望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人。因为曾经被善良的人温柔对待过，我深知那种感受的美好，所以想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将这份温柔传递下去。记得两年之后舟曲泥石流，我给那里的小朋友写了几封信。就像曾经给我写过信的小朋友一样，带着关心与温暖。记得上初中时跟同学约好高中毕业去云南支教，但是种种条件限制了当时的想法。上了大学后，我热烈地希望帮助别人，于是加入了社区服务队。还有一个支教队，今年夏天终于能实现儿时的梦想了。

我是一个敏感的人，常常会被别人的小小心意感动。因为别人对自己好并不是别人分内之事，所以一切都该珍惜，一切都该感恩。十年来，我常对别人说谢谢。很多朋友会觉得这样显得很生疏很客套，所以后来对熟人也说得少了，但是我依然时刻感恩他人对我的好。

小学老师希望我们"不成才，要成人"，我总想成为那种品行端正，温柔善良的美好之人。虽然还有很长距离要走，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我不愿意辜负关心我的人的期望，不论是父母，老师，同学，还是未曾谋面但给予过帮助的陌生人。

我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

谢谢你，曾经帮助过我们的陌生人。

作者：肖文风（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