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张紫檀的桌子

家里有张紫檀的饭桌，那是南方常见的“八仙桌”。桌面由两块板拼成，拼接处已经不太平了，小时候我和同学在上面弹棋子，棋子有时被挡回来。后来，奶奶架不住别人软磨硬泡，500块钱高价卖了。

我在京城和人无意说起，才知道那是极好的家私，如今已经按克论价，桌面只有两块板，那是很大的紫檀木做的，品相又极好。显然奶奶被骗了，终究是卖了，钱物两清，也不能惦记了。

其实，这桌子是别人给的，那时家里极穷，贫穷的人家是家徒四壁，爷爷奶奶没有自己的房子，连四壁也没有。等我上小学，两个叔叔已经成家，小叔叔也顶替爷爷有了工作，姑姑在农场，家境好了很多。一大家人租了镇上一个大院子，房主是旧时的修女，年龄很大了，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院子，富裕的房间就租给了我家，老人家还给了一张饭桌，就是这张紫檀桌子。

一大家子住进来，偌大的院子立马就小了，老人家留一间自己住，爷爷奶奶一间，两个成家的叔叔各一间，小叔叔住在偏房，小姑姑只能住农场。厨房足够大，分作四处，同时供四家人开伙，仍不至于拥挤。堂屋摆了两个大饭桌，两个叔叔吃饭只能端进自己的小屋。院子很大，四周有高墙围着，院门到堂屋由长条麻石铺成的路连着，这路将院子隔为两半，一半是菜地，另一半做了晒场，靠墙还辟能出菜地。我的童年在这个大院子里度过，在这张紫檀的桌子上吃饭。

其实，我家并不一直这么穷，所在的小镇清末民初就是与汉口齐名的繁华商业大邑，曾祖从建昌新城县（现抚州黎川县）来到这里讨生活，靠着自己的打拼，等到爷爷辈接班，已经是偌大的产业。那时家里并不稀罕紫檀的家具，奶奶睡的就是紫檀的宁式床。抗战时，老家是战略要地，整个镇子几乎被日军轰炸夷为平地，家族的产业大部分被战时征用。战争结束后，家族的生活依旧奢华，产业也在恢复。

内战的硝烟散去，一个新政权诞生，公私合营运动中家族产业成为公有，一场大火将大宅子彻底烧毁，紫檀的家具及各种收藏尽化为灰烬。家族断了生活来源，执掌家族产业的大爷爷，一生的富贵享尽，竟然活生生饿死，叔叔辈实在难以养活，送给了外乡人。爷爷是七兄弟中最小的，被赋予读书做官为家族撑腰的重任，上了大学，或许是有文化，总算在被合营后的家族企业中给了一份活计，得以维持一家人的生存，从此一辈子居无定所，等我到爷爷奶奶身边上小学，家里才算安定些。

在一个常态的社会，美好的事物总会被追捧，逐渐抬高他的身价。勤奋和聪颖终有回报，可以自由追求美好的东西。但是我们曾经经历过一个时代，万贯的家财打个幌子就征收了，拼搏被刻意的打压，知识遭遇鄙视，美好被视为弊帚……这种生活令人绝望，不堪回首。

祈祷上苍，如果一定要轮回，请跳过这样的时代。孩子们想要一张紫檀桌子，由着他们吧！只要给他们一个常态的环境，他们会靠自己的努力去拥有！

作者：王瑜

202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