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春天，从五月开始
收割父亲
像收割一粒秋天的麦子
五月的风很烈，把父亲吹得很低很低
他的战场越来越低:从一个城市到巴掌大的院子
侍弄的孩子越来越低:六只鸡，三只鸭
玉米，麦子，门前的荒地
他的影子越来越低
他的咳嗽越来越低
他不抽烟
不喝酒
淡淡地笑和回忆
六月的时候，还哭了一回
没完没了地哭
像小时候我找不到他一样
他丢了他的父亲
老了的父亲越来越接近一滴水的样子
除了身体里的那块石头，还是硬的
2017/5/2
父亲的生活
母亲生病不在家
父亲每天都打个电话过来
他说太阳太大，园里的菜都晒伤了
他说家里的鸡一天下五个蛋了，鸭也开始生蛋了
他说他爬去屋顶修了漏，过几天就有雨了
我想象他在那块田地和那所老房子之间来来去去
想象他在余下的时间
更少的往来，更多的沉默
关心粮食和住所，像所有劳作的人
像从没有过痛苦的人。他表现出的是完全顺应命运
并且爱上命运的样子
2017/7/29
某个瞬间
打开，躺下
身体交付给一台机器
手上注水
肠子注水
那些干瘪的内核，阴影重重
已失水太久
像一条被搁浅在沙滩的鱼
此刻，你需要大片大片的海水
析出盐分和苦涩
我希望插进你身体的那一根
是上帝的管子
光滑，柔软
它代替祖母的手在你腹部抚摸，游移
也在掀起一场风暴
修补你的损坏，变质和烂
也注入
新的雨水，河流和泪涌
2016/11/27陪父亲肠检有感
他的沉静
他的肉体深处
一天比一天贫瘠，衰败
这大概是他从没有想到过的
生病和老迈，比一双儿女更亲密
不离他左右
上帝的刀
落在每一个人头上
每一个日子都月黑风高
逃亡的路越来越窄
能躲的地方越来越少
他沉静地接受一切
他从来就很沉静
像祖父喝一杯就能保持安宁
这个生养我的人
一生把责任背在身上的人
他的话和他的病一样
越积越多
他经常独自坐着，无能为力地坐着
我知道条条路都通向他
却不能更靠近他
就像
不能轻易靠近，一件挂在墙上的铁器
2018/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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