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组诗）

父亲（组诗）

何拦伟

解放

六十岁了，生于解放后的父亲

至今唯独没有解放自己

三座大山推倒了，他的肩上

扛起更高更重的三座

早逝的双亲，高筑的债台

这一贫如洗的家庭

每当有人问起，他总是撸起袖子

笑一笑

“怕什么？咱庄稼人有的是力气！”

大学生

自我读小学起，放学回家

便总能听到父亲在院里振奋的喊声

这个仅仅上过初中的农民

喊我大学生，喊国家栋梁

即使被邻居嘲笑，让母亲脸红

他也从不在乎

仿佛他只是在喊自己的一个梦

而如今，他日复一日的喊声

仿佛真就将我喊成了一名大学生

父亲的生日

没有西装革履的打扮

没有众星捧月的人群

喝着五块钱买来的白酒

在工地上，一个人

怡然自乐

作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

六十岁生日时，打来电话

叮嘱我

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活得

比我祖宗更有出息

秘密

小时候听到父亲与母亲吵架

激烈时，他们不仅动嘴

动手，也动刀子

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无非是贫穷

幻化出的面孔

而让我无法遗忘的

是在一次放学回家后

无意中听到母亲无奈的泣语

“当初不让你要儿子，现在要下了

累死你也活该”

紧接着，父亲的手掌重重落在桌子上

“我的儿子，砸锅卖铁

也要养”

影子

对看影子的人来说，留下影子的人

才是最幸福的

多年来，我曾认真地看过

枣树的影子，庄稼的影子

以及太阳在人间遗留的

光的影子

我唯独没有见过，在黄土梁的影子里

那个流血流汗的庄稼人—我的父亲

留下的影子

如今，身陷象牙塔中的我

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一次看到

我那早已成为影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