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亲情的年月
父亲出生在文革后期,生长在东北的小城。上面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父亲是最小的儿子,所以备受宠爱。
父亲的爷爷劳碌一生,倾尽所有,买下了一大片地,本以为从此可以衣食无忧,靠地租生活。可是没想到,时代变了,文化大革命被判为富农。刚买的地,就被充公了。一家老小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贫困,父亲的爷爷一下子承受不了打击,最后撒手人寰。爷爷早早就结了婚,生活也非常贫苦。富农的身份爷爷继续背着,在学校常常被人欺负。所以大伯和几个姑姑早早就下学了,回家劳动,赚公分。
当时爸爸是最小的孩子,还在上学,所以不劳动。每个星期爷爷奶奶都能够吃一个鸡蛋。奶奶总是会把蛋黄留给父亲,大伯和几个姑姑都十分眼馋。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纪,谁不想吃鸡蛋呢?更何况他们每天没日没夜的劳动,又吃不饱饭,身体吃不消。可是父亲不劳动,却总有好吃的。他们嫉妒啊,就私底下欺负父亲。可是父亲偏偏是个硬骨头,谁也不怕,无论哥哥姐姐谁欺负他,他都敢打回去,有时候下狠手。爷爷奶奶又偏袒他,所以他就更肆无忌惮了。有一次他用砖头将大伯的头都打破了,从那以后他在家里打出了一番天地,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后来大伯和姑姑们分别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都各自嫁娶。大伯第一胎生了个男孩,爷爷奶奶非常高兴。因为姑姑是女儿,所以安家立户由姑父去做。大伯是儿子,所以爷爷将所有积蓄给大伯买了房子,分了土地。他们最疼爱小儿子,所以想和我父亲一起生活。
等父亲也到了娶亲的年龄,爷爷就在外面借了债,盖了个新房子,留着给父亲结婚。
当时条件并不好,房子盖的也很简单,三间瓦房,里面也没有收拾。父母办了简单的婚礼。那个年代,一块手表就是彩礼。一套新衣就是嫁妆。
母亲是个非常勤劳朴实的女人,心地善良,也从没有和他们计较过什么。和两位老人也相处和睦。爷爷奶奶也挺喜欢母亲。因为母亲勤恳,什么重活累活都干。两位老人就乐得清闲,开始享清福了。可是一切的改变就从母亲生下姐姐开始,家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母亲第一胎生个女孩。爷爷奶奶的脸马上冷了下来。就算是敷衍都不肯。也不看一眼,母亲在月子里就受尽了冷言冷语。什么营养的东西也不准买。父亲买点鸡蛋,爷爷奶奶就拿去吃了,一个也不留给母亲,还说现在困难,都节省点生活,别什么都买。每天就是咸菜、土豆。
以前都是母亲做饭,月子里母亲没有做饭。爷爷奶奶就每天磨蹭着,唠叨着自己老了,也不能做饭了。母亲只能爬起来煮饭,姐姐哭了,爷爷奶奶也不去哄。后来练就了母亲一身的本领,就是边背着姐姐边做饭,边做家务。
出了月子又一起下地干活,姐姐也是背着的。所以姐姐几乎是在田间地头长大的。等能走路了母亲就给姐姐拿点地瓜,让她坐在田地边上吃。有时候看顾不上,姐姐就掉进水沟里了。所以插秧的时候是母亲最头疼的时候。那时候地里全是水,就是很浅的水洼也能把姐姐淹没。好在姐姐命大,每次掉进水里都被及时救上来。秋收的时候父母也不放心,虽然地里是干爽的,没有水,可是稻子的高度能将姐姐埋没,她动不动就跑没影了。父母还要到处找她。
爷爷不认识我和姐姐。
后来二胎政策开放,第一胎是女孩可以生二胎。母亲又怀孕了。可是不争气的是又生了个女儿。这次爷爷奶奶再也没有指望了。大伯在这个时候又来挑拨。不知道和爷爷奶奶说了什么。反正母亲还没有出月子,爷爷奶奶就宣布要分家。
分家很简单,就是父母净身搬出去,自立门户。他们的大转变让父亲十分恼怒,一直和爷爷奶奶理论。可是根本没有效用。母亲还没有出月子,也不能急着走,所以看父亲一直没有要搬走的意思。大伯就把爷爷奶奶接走了。几天后父亲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爷爷以父母不养活老人为名把父亲告上法庭。
法院来人了解情况,一看父母都是朴实的人,了解了情况也很同情,可是没有办法,养活老人总是天经地义的。父亲也明白,而且也从来没有想过不养老。法院想要用调解的形式来达成协议。对方的要求是,房子可以留给父母,但是要求父母写下一张三万元的借条。并且在五年内还清。其实盖房子只花了八千元。
父母都答应了。因为心寒,也实在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纠葛。签下借条后,大伯雇了量车,来家里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连把菜刀都没有给父母留下。
父母更加辛苦的赚钱。那时候姐姐也大些了,母亲会把她留在干活附近的小店里,找个熟悉的人帮助看管,又把我背了起来。
我和姐姐上学都很早,因为实在没有经历看管我们。学校的老师和父亲都很熟悉,也就同意我们早点上学。
父母没有用上五年时间就把欠爷爷的钱还上了。之后才开始一点点收拾自己的家。母亲说,我们之前的家什么都没有,地面都是黄土,连水泥都没有。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土炕上都是用报纸铺的,还经常被我和姐姐尿湿。家里除了必须用的生活用品外几乎没有家具。都是后来债务还清了,才慢慢置办的。
父母对我和姐姐说:“人活着要有志气,不能让他们看不起。”所以那几年父母真是拼了命的干活,除了营务水田地之外还额外买了很多旱地,种青菜去集市上卖。每天起早贪黑,母亲后来的腰痛病就是那个时候累出来的。
爷爷奶奶和大伯一起生活,帮助大伯干活,看孩子,他们总是满脸笑容,因为看见孙子就高兴,他们干什么都任劳任怨。后来爷爷还在我们的小学里开起了食杂店。
可笑的是我和姐姐从来都不知道那是我们的爷爷。我们去学校上学,去小卖店买笔、买糖都是自己花钱买。里面卖东西的老人也从来没有对我们有什么特别,或许他也并不认识我们。后来我们总是在父母面前提起学校小卖店的老人,母亲才说那是你们爷爷,我和姐姐都不敢相信。
爷爷家就在我们小学旁边,食杂店干了几年就不干了。他离开的时候往家拉了很多剩余的货品。听父母说,他给堂哥还有姑姑家的孩子们都分了,可是连一块糖也没有分给我和姐姐。
他常常喜欢坐的门口乘凉。我和姐姐每天放学,都能够看到食杂店的老爷爷坐在门口纳凉。可是从我们知道那是我们的爷爷之后,我和姐姐都坚决不再看他一眼。
其实爷爷是认识我们的,有一次下雨,父亲拿伞来接我们,后面背着我,旁边领着姐姐。爷爷看到了,父亲还和他打了招呼。因为父母都是善良的人。母亲也从不让父亲恨他们。等到外债还清了,母亲还常常让父亲给爷爷奶奶送些自家的青菜吃。母亲总对父亲说:“不论怎么样,都是你的父母,对你都有养育之恩”。爷爷奶奶每次都很开心的收下父母的礼物。
奶奶去世了
有一天从来不上门的大伯来找父亲,说奶奶去世了。那天大伯家的堂哥骑着自行车带奶奶去她妹妹家串门,回来的时候被一个大货撞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气息。
虽然我们对奶奶都没有印象,父母还是带我们去了大伯家。当时我只记得很多人都在哭,可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好像只有我和姐姐没有眼泪。只是被要求跪着。当时姐姐已经懂事了,可能在她心里是有怨恨的,可是在我心里什么感情都没有。
几天后几个姑姑和大伯都来了。我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母亲准备了很多饭菜,几个兄弟姐妹在一起热闹的聚会那还是第一次。后来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可能是和爷爷有关。吃完饭他们就都走了。
父亲和母亲说,他们是来讨论爷爷的养老问题。因为当时奶奶是出车祸去世的,大伯总以为会得到很多赔偿,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所以他找几个姑姑来商量,剩下爷爷一个老人由他来抚养,也不用爸爸以后拿抚养费了。但是这次如果肇事者赔偿钱款,让父亲一分钱也不许要。
父亲说:“那是老人卖命的钱,给我我也不会要”。几个姑姑也当作证人,那时候法律意识也很浅薄,至于不用父亲拿养老钱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可是没有遂大伯心愿的是,肇事司机很有背景,加上当时堂哥带着奶奶骑车逆行,所以只是象征性的给了很少的赔偿。但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只能哑巴吃黄连。
那件事情结束后,我们每年还是会去看爷爷一次,就是过年的时候。父母都会给爷爷留点钱,买点礼物带去。只是我们和姐姐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压岁钱。当时我已经十岁了,爷爷说你们都大了,就不给压岁钱了。其实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压岁钱。
虽然关系一直维持着,可是我们对于爷爷的感情几乎没有,只知道有那么一个老头儿,住在我们小学旁边,他是我们的爷爷。
4:时间 是最好的良药
我们一天天长大,爷爷一天天老去。有一天他突然来我家,母亲很热情的招待他。问他想吃什么,他说吃鸡肉。母亲现杀了一只鸡。可是爷爷没有牙齿,根本咬不动,母亲就给弄成小块,煮的很烂给他吃,爷爷的眼里就闪起了泪光。母亲问他怎么不镶牙?爷爷说:“你大哥说我岁数大了不能镶牙”。“那你每天怎么吃东西?都吃什么?”爷爷说:“喝粥。”
父母这才发现,大伯对他根本不好。爷爷体格好的时候能够帮忙干活,对他还算客气。现在爷爷干不动了,大伯总是对他冷言冷语。除了粥也不给他吃什么。父亲听着心酸,临走的时候,母亲又塞给他两百元钱,让他去镶牙。
又过了一年,爷爷病的卧床不起。大伯找了几个姑姑来我家。意思就是他自己照顾不了。他一个人伺候了爷爷这么多年也算可以了。父亲问他:“当初不是你自己说要独自养活的吗?”大伯说:“谁知道他能活这么久,不管怎么说,你要是不管我就去法院起诉”。
父亲不怕他起诉,只是可怜这个老人。就答应去帮助他照顾。隔一天去一次,两人轮流伺候。去了大伯家,父亲都惊呆了。东北的冬天,家家都靠暖气取暖。大伯和孩子们住的屋子都有暖气,只有爷爷住的那屋没有。屋里冷的像个冰窖,他们在炕上搭了个塑料棚,让爷爷睡在里面。塑料棚里有哈气,一直滴水,父亲在那里住了一夜,衣服全都湿透了。
父亲说他拿钱,让大伯给爷爷那屋按暖气。可是大伯说:“还不知道活几年呢,按暖气干什么”。其实大伯是有意让父亲吃不了这苦,这样就会拿抚养费。父亲答应给他钱,可是大伯还是贪心,竟然让几个姑姑也一起拿抚养费。这些年一直支持他的姑姑们也终于发怒了。
堂哥大学毕业回来,看到了这些景象什么也不说。姑姑们想着他是大学生啊,应该有素质。让堂哥帮忙劝劝大伯。可是没想到,堂哥告诉大伯,:“现在法律上养活老人不分男女,姑姑们也有份拿养老费”。大伯一听高兴坏了,一纸诉状将父亲和姑姑都一起告上法庭。
这下子姑姑们都纷纷作证,当初是大伯自己说要一个人抚养老人。而且奶奶去世时候赔偿的钱也是他一个人花了。可是法律讲究证据,无凭无据有什么用呢?父亲和大伯商量,他一个人拿抚养费,多给他些,可就是说不通。大伯总觉得人多钱多。
法院判决,姑姑们和父亲每家每年给爷爷八百元的抚养费,结果只给了一年,爷爷就去世了。
大伯这次傻了眼,只赚了三千元钱。而且所有的亲戚都得罪光了。
爷爷临走之前,一定要等父亲来。谁在身边他都不看,一直喊着父亲的小名。父亲当天在外地干活,急匆匆的赶回来,见了爷爷最后一面。爷爷看到了他,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松开,而且也要见我和姐姐。其实我和姐姐一直站在旁边,只是没有上前去。最后爷爷看了我们一眼,满眼的泪水,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也哭了,不是那种亲人去世时情感上的伤心,而是看着一个耄耋老人,在最后将死的几年,受尽了冷眼,吃尽了苦头却又无处诉说。他在眼前,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让人觉得心酸而产生的怜悯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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