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叫“七栋楼”的小区度过的。
这个小区本没有名字,门口大铁栅栏两旁的水泥柱上什么都没写,只因为里面有七栋五层的楼,所以就这么叫开了。
小区东侧有道墙堵着,我一直都在好奇这百米长的水泥墙到底是由什么人,怎样堆砌成的。不然要是一般人垒的,对面那几口大池塘的水不早就淹过来啦?我一有空就趴在后阳台上,眺望着建造在鱼塘间羊肠小道上的木屋,想象着遮盖它的大柳树是有多少年岁了?看过去最起码有四人合抱粗,撑开的荫盖足有半个鱼塘大的柳树,承包了我幼年的所有幻想。
这样成天张望着墙外大柳树的日子从三岁一直持续到了我七岁上小学。
仍记得一年级开学那天老师说要选班长,原本哭得气喘吁吁的同学们一下子精神焕发,个个挺直了腰板,手臂乖乖交叉搭好放在桌上。
“张大嘴,‘啊’——看看谁的声音最大!”然后,老师拣了班里最漂亮的那个。她叫小Y。
城郊的小学嘛,我们那一届一共就三个班。其他两个班只有二十来个学生,我在的班更少,只有十八个。所以也就不分班,老师当了我们六年的班主任,小Y也自然做了六年的班长。我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反正小Y奶奶家也在“七栋楼”,中午或下午放学我们就一起玩儿。小区西南角的花园是整个小区的孩子最爱的地方,我和小Y也不例外。
小区的花园还是不小的。有十几棵香樟,红的灌木,绿的灌木,常年没过鞋底的草地上有红色石板交叉地铺。一到雨天石板路就会变得光亮湿滑,一场雨下过准会摔几个贪玩的小孩。而花园深处只有枯死的荆棘和灰扑扑的矮树,常年蒙着一层灰尘。有太阳也好,没太阳也罢,那儿的泥土总是潮嘟嘟的,无数的小虫飞来飞去。我可是宁愿捉迷藏被逮到当鬼也不想躲那儿的。
花园的东南角有几丛竹,生得茂盛。大门一旁的保安亭和护墙形成了一个九十度的夹角,这丛竹就生在这四周,中间留有一块空地。站紧凑一点,四五个人不是问题。而更为关键的是外面的人很难看到里面。于是这就成了我同死党小W和小C在周末躲避小Y的绝佳场所。
小Y是孩子王,一到周末身后就会跟着十来个人。后面的人把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上,开火车似的。有同小区的,比她大的,比她小的。也有同年级的,在一个班的,不在一个班的。但他们,都听小Y的。
小Y一心想把我们也拉进去,可小W,小C和我不愿意跟在她屁股后面。同小区的因为年龄比她小怕她,同年级的因为她是班长听她的。更何况我们四个都在一个班呐!既不能隐晦地说,更不能正面反抗。于是我,小W和小C便只有躲——小Y玩小Y的,我们玩我们的。而那片林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直到现在我都敢说,竹林里的这片小天地绝对是这世间最好的地方。这片空地一共就这么大,抬头能看到的天也就这么一点,陪伴我们三人的也只有彼此。足有两人高的水泥墙外,不时有拉着煤炭的大卡车轰隆隆地开过。
小C从《樱桃小丸子》上看来,日本人七夕节过得很隆重,得在家门口杵根“矮竹”,上面还得绑上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纸条。“还能在纸条上写下愿望,很灵验的!”小C嘟着嘴双手合掌。竹叶间溢出的太阳光洒下来,照得她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下一个双休日,我们捧来各自平时抽空剪的,折的彩纸,花花绿绿的一堆,倒在竹林空地中央。我们欢喜着,不知道装饰过的竹林是不是像日漫里那样美得不像话。
“淅沥沥——”突然下起了太阳雨。“哎哎 !下雨啦!我们赶紧把彩条给收起来!”我喊着,把地上的彩条塞进衣服里。小W连忙让小C抓一把放进她的帽子里。小C帮完小W后自己抓完了剩下的,揣进裤兜里。
雨大了起来,我们三人冲出竹林跑到最近一栋单元楼里,大喘着粗气。我们把彩条抖出来,坐在灰烟瘴气的台阶上。
“太阳雨是不会下很久的。”小W歪着脑袋抖落连衣帽里的碎纸条。
“真的吗?”我和小C问。
“我妈说的。”小W点点头,“我妈说,太阳雨是不会下很久的。”
既然是大人说的,那就肯定是真的,千真万确的!我想着,期待着雨快快停。
眼前的雨点忽大忽小,忽重忽轻。雨幕忽密乎疏,忽急忽缓。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慢慢的,我听到了墙角蜗牛在雨中上爬的声音,听到了雨滴同花园里的向日葵亲昵的声音,听到了墙那头大柳树的叹息,听到了远处稻田里水牛的哞哞声。
听着听着,便觉得犯困想睡觉了。突然!一阵过堂风吹来!我浑身一阵颤抖,一睁眼——彩条都被风吹起来了!
“你们看啊!好漂亮啊。”小C跑出单元门外。
雨停了。花花绿绿,形状各异的纸条在半空中沙沙地打着旋子,亮闪闪的金粉反射着太阳无穷的光芒。此时,在我眼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美的,都是耀眼绚烂的。
我的人生,也可以这么绚烂吗?
天色渐晚,小W提议回我家把她带来的巧克力饼干分分吃了。
我把后阳台的门一关,这只有六七平方大的小地方,就成了我们仨的秘密基地了。我抬来八个小板凳,上面铺上我晚上盖的毯子被子,就成了一张“床”。虽然至今我也没能理解,为什么当时的三伏天好好的空调我不吹,偏要关上门,坐在一堆毯子上聊天。而且小W和小C为此还极其兴奋。但是,那段对话我一直视为珍宝,牢记在心中。
在小学低年级孩子的心里,“梦想”是个高大上的词汇。
“你们的梦想是什么啊?”我打开了话闸。
“我想成为一名设计师,你呢?”小C说道。
“我想当法官!法官的小锤子很帅!”我说着。
“你呢?小W?”小C问。
“我还没有想好干什么。我妈说,现在我们这个年龄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好好学习,以后想干哪行都行。”
当时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无趣”,但现在看来小W说的的确没错。今年七月多中考成绩出来,小学成绩就遥遥领先的小W依旧是“别人家的孩子”。而小C自从初一下半学期就很少和我联系了。我呢,一直是在中上游漂着,好在中考发挥不错,考上了心仪的高中。
“七栋楼”其实是附近的“单位房”,我在这生活了十二年。在我初一时单位倒了,我就转回老家去了。去年听说“七栋楼”只剩下一些老人小孩住了,东边的必经之路成了垃圾堆,苍蝇满天的飞。
不过小Y告诉我,墙那头的大柳树依旧粗壮有力,竹林仍旧郁郁葱葱,花园依然繁茂,四季年年花开不断。
这就是“七栋楼”与她孩子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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