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奶奶住在我家房后,我趴着后窗,能看到她在屋里走动。田奶奶没有孩子,常把我领到他们家,偶尔给我一块糖。我记得妈妈嘱咐,从来不肯要,她嘴上说着生气了,遇到人还是很高兴地夸我懂事。
田奶奶家最是整洁干净,不像我们家,东西散乱没有准地方。田奶奶个头颀长,美中不足生过天花,脸上有些麻点;田爷爷在我的印象里很丑,四方大脸,小眼睛,还有点酒糟鼻子。
田奶奶总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在她身边玩,能闻到雪花膏的香味儿。
懂事之后我才听我妈讲过,这个田奶奶以前是哈尔滨一家富户的闺女,嫁给第一任丈夫不长时间,害了天花,这种急性传染病致死率极高。婆家见田奶奶患了大疫,料是无法存活,就找个理由把田奶奶赶出家门。沦落街头的田奶奶怕回娘家传染给家人,把陪嫁的一副镯子当了,自己跑出城,到乡下人少的地方准备自生自灭。
田奶奶命不该绝,不久天花竟神奇般好了,只是脸上留下了一个个小豆粒大小的圆坑,田奶奶白皙俊俏的脸从此变得坑洼不平。
没死就得活下去,田奶奶吃光了镯子钱,被人诱骗,进了一座青楼,从此沦落风尘。
麻脸女人妓院也要?那时有种说法,患过天花的女人对天花病毒有终身免疫力,个别得了天花的嫖客寄望在与这样女子媾合中获取免疫力。青楼的老鸨怎能放过这样的赚钱机会?
田爷爷当时在工厂做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天花症状,跟工头一说,工头立马把他开除。去医院看不起,他想起工友说的找与得过天花的女人同房,可能治愈天花的传言。田爷爷走了两家,物色麻脸姑娘,但老鸨开价太高,田爷爷承受不起,就在走到第三家之时,遇到了田奶奶。
说来也怪,过些日子,田爷爷症状没了,恢复了健康,又回工厂上班。田爷爷感念田奶奶救命之恩,四处举债,把田奶奶赎了出来,二人就此结亲,组建了家庭。
或许田奶奶老两口因无儿无女特别喜欢孩子,反正我到了他们家,田奶奶又亲又抱。
大概是1971年开春,田爷爷厂里给了几个下放名额,根红苗正的不在考虑之列。一个老工友担心名额落在自己头上,检举田奶奶解放前进过青楼,时代的这粒灰就砸到了两个人头上。但老两口很乐观,逢人就说,农村空气好,回乡下养老巴不得的。但他们年岁大了,不能下地务农挣工分,日子之难可想而知。
那天,汽车载着田爷爷田奶奶和他们的全部家当走了,听大人说是回了黑龙江铁力县。我记得我们一家人出来送行,眼看着汽车远去,春风吹乱了田奶奶灰白的头发,也吹落她眼角的一滴老泪。这是我见到刚强的田奶奶第一次落泪。从此田奶奶杳无音讯,现在早已作古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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