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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如面

见字如面

作者: 西湘 | 来源:发表于2017-04-12 13:13 被阅读183次

    曾经有一段时间常跟一个朋友聊天,一个我很喜欢的朋友,后来不再聊了,连微信也一并删掉了。偶尔想起来我总觉得很遗憾,我们聊到了很多值得纪念的话题,因为删掉了微信,任何记录都不曾留下。我经常去回忆我们曾说过的话,企图尽量完整地修复那一段记忆,有一天我想起我们曾经聊到过一句诗,是《古诗十九首》里头的,可是我把《古诗十九首》来来回回翻了好多遍,硬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句诗,又是怎样的前情让我们想起那句诗。懊恼之余我突然觉得,要是我们早认识许多年就好了,要是我们在书信时代认识,那么一定会留下许多记录,起码我还可以保存到一半。

    记得人生中写信最多的时候是刚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有很多初中的同学离开了家乡,有的去外地上学,有的去打工,他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乡,而留在家乡的我们也是第一次体验到与朋友天各一方,那个时候电话还未曾普及,只好疯狂地写信。大家忙着互叙别情,交换每一个同学的地址,排遣初到异地的惶惑与新奇。渐渐地,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各自都融入了新的生活,熟悉了新的朋友,信就写得少了,像大浪淘沙,留下的仍旧在写信的朋友也就留到了现在。

    后来我也离开家乡去飘泊,满腹骚情无处倾诉,唯一的办法就是给朋友写信。

    写信确实是个排遣孤寂的好法子啊。收信的那个人依你想象中的样子和神情,不言不语地含笑望着你,接收你的心意。你斥骂他,他也不辩驳,你将满腔柔情付与她,她也不反对,纸上内容,酸凉甘苦,尽由你作主。只不过,你若急于得到想要的回应,或者是隔纸拥抱他,那也不能。可是,写信的人有多少是为了使一个问题必须得到答案和回复呢?我对此深表怀疑。

    那时候我有一个很好脾气的朋友,我每天给他写一封信,攒了一段时间以后,到邮局用枕头那么大的白麻布邮包给他寄去。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讲,只是年轻,又遇着诸多不如意事,便觉得有成吨的忧伤需要倾吐,一纸一纸,写得那么多,到底人家读了多少,也无法得知。只知道话出去了,心里痛快了,并不求理解与对谈。

    离家两年以后我回老家待了一年,在邻村的小学做代课教师,那时,与我通信的是我的好朋友柳眉。那年元旦的时候,她随信给我寄了一点钱,让我给我的学生买新年礼物,我用那钱到镇上给我班上的十三个学生每人买了一盒水彩笔。然后,我让学生们给柳眉写一封信致信。那也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写信。我们花了一节课的时间,他们才上二年级,很多字不会写,整个课堂像一个鸭场一样,大家叽叽嘎嘎地讨论个不停,又互相看对方写了什么,场面相当热闹。信写完以后,每个人都读了一遍,我一边听一边笑的捶桌。我记得有个学生写“张柳眉,你是个大女人吗?”还有学生写“张柳眉,你好久回来,我带你去花桥街。”信的最后,大家集体抄了我写在黑板上的一句十分恶俗的“张柳眉,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那是十四五年前的事了,我的这些学生们如今都大学毕业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封信,前几年还在柳眉家好生收藏着,不知如今还在否。如果还在的话,那真是一笔珍贵的文物,像时光的琥珀。

    那年春节,柳眉回了老家。过完年以后,我丢下了我的学生们,跟柳眉去了岭南。那以后,就不再跟人写信了,也不再收到别人的来信。

    一直到2007年的夏天,有一个朋友给我寄了一本书,用的是快递,我收到了。在那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问我,是否收到他的信。我答没有。他锲而不舍地再三向我确认,反复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好像很颓然的样子。我想,那信中也许含有他难以启齿或者我难以回答的问题,这封莫名丢失的信为我们免去了一些尴尬,省去了很多麻烦,又增加了些许遗憾。其实,一封信丢掉了,可以再写一封,如果怕对方收不到,可以发快递,如果有必须让对方知道的心意,总是能找到妥当的传递的渠道。那些没收到的信,像一个人说的不够气力的话,没有到达对方耳中,就被风吹散了。

    在那之后又三年,我再次收到一封手写的信,也是我至今收到的最后一封手写信,来自一个萍水相逢的网友。我们在网上一见如故,她给我寄来了一点小礼物,以及一封竖版的手写的信。因为意义重大,这封信至今还在我的行李箱里珍藏着。

    西米:

    我已经好久没有提笔写信了,更何况还是竖版。

    有点内骚的感动于自己执着的文艺性,好装啊。

    我想说,很高兴能认识你,在这个最喜欢的季节。不经意的,回头遇见你,然后一见如故。我希望能够将你永放心底,如你所说,不离不弃。

    朋友,西米同学。

    PS:手链是我还在大学读书期间买的。初见时惊喜不已,回来后却再也没戴过。是因为觉得它适合那种气质爱静的女子,而我呢,明显不是。

    可又因为它的美好,所以一直没舍得送人,直到我遇见了那张照片中“西米与她的牙齿”。

    那么,它是你的了,你要喜欢才好。

    嗯,晚安了,西米。

    2010.9.17

    另外,今天去逛街,看中两条项链,分你一条,大家各自带着,不贵,别有负担。

    2010.9.18

    这个网友,如今我们也已失去了联系,我经常想起她来,希望她过的幸福。

    前阵子看《湘行散记》,简直要被沈从文写情信的肉麻功夫所醉倒。抄一段给你们感受一下:

    “我的小船已上一小滩了,水吼得吓人,浪打船边舱板很重。我不怕,我不怕。有了你在我心上,我不拘做什么皆不怕了。你还料不到你给了我多少力气和多少勇气。同时你这个人也还不知道我如何爱你的。想到这里我小小不平。”

    他还在信中称张兆和为“我的人”,我不知道外省的读者们读到这里是否能体会其中深意,反正我是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在我们湖南,对于极亲密极亲密的人是没有称呼的,直接就称为“人”,比如称呼自己的另一半可以说“我屋里那个人”。爱到不知道怎么能够更爱了,亲到不知如何更亲了,只有叫“我的人”了。当面这么叫的话会显得过于肉麻,反而流于低俗,写在纸上便只觉销魂蚀骨的温柔。这样的体验,只有在信中了。

    可是,如今应该再也没有人会用纸笔给人写信了吧,见字如面的时代已经永远地过去了。这么一想,浓浓的时代感席卷而来,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古人,回首往事,像一场充满历史感的幻梦。回想那些我曾写过的字与纸,像被惊起的蝶,在旧时空里片片飞舞,寂寞而壮观,隔着一大片无法飞渡的沧海。我在这头,曾经在纸上唤过的那些名字,与曾经的我,在那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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