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染浮生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舒柳是一个人,又不只是一个人,还或许是一群人。
不管舒柳是谁,她都应该有选择不同活法的权利。
舒柳乃是黯山的一个小娘子,因容貌清秀可人,性婉顺,十五及笄便嫁与了邻村朱秀才为妻。
原以为郎才女貌,肯定是天造地设的美满婚姻。然舒柳来朱家已两年有余,至今仍未生下一儿半女。
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舒柳如今就似这热锅上的蚂蚁,日日被架在火焰上炙烤。
朱家婆母因传宗接代一事,同样辗转反侧,夜夜难眠。
凭心而论,舒柳自嫁进朱家,尽心侍奉公婆,劝诫睿儿进业,勤勉操持家务,素来能干也乖顺。
因她实在是柔顺,朱家婆母也是满意,不忍咄咄逼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这几年。
秋凉声阵阵,眼瞅着一年转瞬又即逝,朱家婆母惊出一身冷汗,家族繁衍,子孙绵延之事不能再等了。
“柳儿”,朱家婆母朝外屋喊道。
舒柳此时正在她屋中为相公赶制冬衣,听到婆母唤道,赶忙放下手中活,去婆母房中应话。
“娘叫我有什么吩咐?”舒柳恭敬站着,温声问道。
“柳儿,你坐下歇歇,咱们娘们说说体己话。”朱家婆母手一抬,示意舒柳坐下。
朱家婆母看着舒柳,徐徐说道:
“这两日我梦中不宁,恍惚中见一老神仙自天而降,落到了咱们正房的屋顶上,老神仙捻捻胡须,欢声向我贺喜说,朱家是福泽富贵之家,待迎贵人入门后,方能门楣显赫,子嗣绵延。
只如今尚有一难事,贵人之气被阻在西南十里以外的冲寒寺,因此迟迟近不得朱宅。
老神仙留下一句:还需‘蓬荜’清扫,才可满室生辉。”便腾云而去。”
舒柳起先听时并未明白,说至后面,才渐渐明白了婆母所指。
舒柳不说话,心里想着来朱家这几年的委屈。朱家婆母也算体恤,相公也算体贴,平头百姓家,原也不指望什么大富大贵,无非是清茶淡饭,朝夕相伴。再添几个孩子四季消磨,夫复何求?
然天不遂人愿,舒柳访医问药,肚子仍迟迟不见动静,纵使自己千不甘万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这命里的绝望。
舒柳是个本分人,纵然生的美人胚子,但从不自恃貌美妄登高门,绝不肯做富贵妾。
不少乡绅名流想要纳她为妾,都被舒柳以各种名义婉拒之,挑的朱家书香门第嫁为妻。
如今竟是这样的无奈光景。
朱家婆母看舒柳默不回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个想法。
继续说道:“我还记得睿儿当初议亲时,也曾打听了柳儿你的为人,都说你最是柔顺听话,以后相处自然是和和睦睦,家宅安定。
你入门已快三载,睿儿爹当年手栽的石榴树都已几次开花结果,而你……”
朱家婆母不愿舒柳难堪,几次停顿,拿手帕拭泪。
舒柳听的明白,朱家看来是待不下去了。
舒柳拍了拍婆母的手,低声安慰:“柳儿愧疚,不能为公婆分忧,不能为家族添嗣,既如此,柳儿自请下堂便是,断不会让娘为难。”
说罢,转身回屋去了。
朱家婆母没有料到,舒柳下堂一事办的如此顺利。
为了子孙后代,也顾不上想她离去时的失魂落魄。
祖宗跟前上了香,又絮絮叨叨的祈求,以后的朱家妇能多生育孩子,瓜瓞绵绵。
朱睿是晚上用饭时知道的下堂一事,对此他是极力阻止的,舒柳对他照顾的很好,从来不用他操心学业以外的事,他习惯了依赖,所以虽没有孩子,从来没有动过休弃的念头。
朱睿说道。
“娘,柳儿并无过错,你这样冒然休弃她,叫她以后如何做人啊?”
朱家婆母狠心道:“三年未育,便是大错。何来无错?”
“娘,儿于心不忍。柳儿向来柔顺明理,实不忍她以后被人垢齿。咱们再想想办法,或者从同族中过继一个如何?”
朱家婆母气急了,大骂道:
“柳儿犯七出之过,理当休弃。你再续娶也是人之常情,且 ‘过继子’怎能比得上‘亲生子’,你当真糊涂了不成?
你心软,我又何尝是无心之人。你跟柳儿和离之后,可多分与她一些银子傍身,你们夫妻缘分虽浅,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银子上莫要苛待了她去,有些银子过活总是好的。
我已让王婆子,去西南方向给你张罗续娶一事,这次定要好好算算生辰八字,再不能娶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了……”
朱睿知娘说的是事实,无力改变,只得闷声应下了。
舒柳爹娘闻讯想要挽救下垂死的结局,但朱家执意去妻,事情显然无转圜余地了。
舒家本来也不占理,孩子再待在朱家也是徒惹悲伤。两人办完和离,舒柳当时就收拾好了东西,连着那未做完的冬衣,留在了这段云烟里。
舒柳的无子是她的原罪,再想做正头娘子,怕是不成了。
即便是与人为妾,怕也只能是些年过五旬只是垂涎她美貌的糟老头子吧。
舒柳找不到活路,只能在深夜里叹息。
这日,舒柳正在河边浣洗,忽闻一阵敲锣打鼓的吵闹声,舒柳也循声而去。
远远见一兵卒正在粘贴榜文,旁边一头领模样的人大声说着:
“我们夫人随军到了这里,要招募几个粗使丫头,一月一两银子,有愿意的可找我报名应征。”
人群中有几个胆大的粗汉问道:
“军爷,应征需要什么条件啊!”
小头领环视了一圈,打趣说道:
“虽是粗使丫鬟,也是府里门面,俏丽稳重的最好,年龄莫过双十。”
那几个粗汉又说道:
“军爷怕是要无功而返了,这地方穷乡僻壤,人也长的粗鄙,您说的清秀可人的丫鬟怕是不好找。”
小头领听了不置可否,心里明白话是不假,这附近走来,确实没几个可入眼的俊秀丫头。
想到这干脆也别白耽误功夫了,再去别处碰碰运气。
正欲抬脚离去,人群中一女子叫住他,
“兵爷,小女子应征,可否?”
小头领转身望去,见一女子荆钗布裙站着,头上包着一块头巾,额前却还散落了一些碎发,眼若一袭凉凉秋水,神色无喜无悲的,柔声看着他说话。
此女子就是舒柳,她仔细想过了,自己在这已声名狼藉,继续留在这里也是牵累爹娘,不如借征募丫头一事,离开这里,去外面找条活路。
小头领来到舒柳跟前,仔细打量了她一会,甚是满意。闻听是下堂妇,境遇艰难,更生的一股怜香惜玉之情。
小头领当下拍板,与舒柳父母签了契约,并给了定银。舒柳父母只能含泪送别了女儿。
舒柳与其他三人当天就被领到了将军府,刘管家带着她们叩见了夫人退下,由二等丫鬟引着回屋安置,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四人人便在天井中学习规矩。四人按惯例被夫人赐名,舒柳改为舒心,另外三个分别是如意、锦荣、吉祥。
四人通过考核后,舒心和如意分为一组,两人负责洒扫门庭,照顾花草。
舒心对这些活是信手拈来,并不耗费什么心神,之前在朱家所学所见所营,如今可是全部用上了。
将军不常在府,夫人跟前也轮不到她伺候,她每日与如意做好分内之事后,便在抄手长廊上做针线活,定期领取份例,闲暇时与其他丫鬟说笑逗乐,舒心有时会恍惚觉得,就这样岁月静好的过完一生,也是福气了。
舒心盘算着,要趁年轻多攒些银钱,自己不是这个府里的家生子,说不准哪天就不再用了。到时候自己手上有点钱,也许能做点针头线脑的小营生。
日子就这么过的哗哗如流水似的,舒心在将军府里也待了三年了。
三年里,舒心的同伴如意请辞嫁人去了,一同进来的锦荣、吉祥也都定亲待嫁了,舒心因为梳头的好手艺,被夫人提拔成了二等丫鬟,份例变成二两银子了。
也开始有了其他额外的奖赏,珠玉耳环,珍珠戒子,夫人高兴起来,奖赏丫鬟也豪气,这一年里光是现银就已经攒下了三十两。
前几日夫人说道,将军要带兵回南,问舒心是否愿意跟着她走,舒心拜谢了夫人大恩,只说从小生养在这里,故土难离,况且爹娘尚在不便远游。
夫人也不强求,只说若有朝一日去了南都,一定要去拜见的。舒心应下不题。
天下无不散筵席,再好的相遇终有一散。舒心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又生出了一种未来的迷茫,接下来她要怎么活?
舒心回家后又改回了原名舒柳,爹娘还算康健,这是最大的幸福。
后来舒柳在城里盘下了个小店,前面是店铺,后面居住,因为她总能盘得时兴的发饰,店里生意络绎不绝,首饰发钗卖的也都很不错。
舒柳有了足够的钱,心里不在荒芜恐慌,竟然变得充实安定了。
也许嫁人从来不是女人唯一的出路,自立自强,学会独立才是女人最好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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