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山龙光塔

        从武汉往上海虹桥的D3004动车8号车厢里，想想有六个多小时的旅途实在过于无聊，我于是给坐在右手靠窗位置一起出差的同事讲了一些旅途上的怪故事，也打算吓唬吓唬她；故事讲完，一直安静地坐在我左边位置的一位老人拍了拍我的手臂，把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瞅了瞅他。老人笑着对我说：“小伙子，听你讲了那么多故事了，我也给你讲一个吧！”我点了点头。老人问：“你是经常在去上海这条线走吗？”我又点了点头，老人说：“那你对惠山有印象吗？快到无锡站时能看到很长的一座山脉，山上有座电视塔的那个。”我点点头，老人于是笑着说道：“那我就给你讲一个会路过的锡山惠山的故事吧！”，于是老人开始讲了起来：

　　我是上海人，八十年代在供销社工作，因为业务的原因经常要坐火车在上海南京两地往返。那时候上海坐到南京四个多小时，不像现在可以自个捧着手机娱乐，那时候打发时间，要不和旁边座位的人聊聊天，要不自己带本书在车上看，要不看看窗外的风景。天天跑，我对这条线沿途的风景、哪个站台停多长时间，哪个站台能买到比较卫生的饭菜等等了如指掌。

　　有一次，我又从上海坐火车出发去南京。这次买到了靠窗的位置，因为临近中午，一上车就让自己先打了个盹，火车停靠在无锡火车站时，上车的人比较多，有个人从我打开的车窗这里先把一大堆行李扔到了自己上车要坐的座位上，一截扁担刚好砸到我手臂上，一阵疼痛，让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我顿时来了脾气，等那个人进到车厢还没坐下来就一顿发飙，行李的主人一看扁担砸到人了，连忙向我道歉，并且很快找到了空置的地方，把自己大包小包塞到行李架上去，然后坐到了我对面。

　　我这个时候可不想和他说话，看着窗外，火车已经开动了，驶离了无锡站，不一会便能望见远处郁郁葱葱的锡山和惠山了。可是今天那两座山我却越看越别扭，哪里不对劲呢？我盯着看了好一会，突然惊㤉地发现，锡山上的龙光塔不见了，是凭空消失的那种！前两天出差坐火车路过无锡的时候还看到，难道是拆了？还是移走了？拆应该不可能，要知道锡山龙光塔可是无锡的标志性建筑，不可能随便就拆了；

　　我的视线找遍了坐在火车上能看到锡山惠山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再没看到龙光塔的踪影，倒是注意到惠山二茅峰的位置，好像在搭建一座信号发射塔一样的高高的铁架子。

　　我的视线回到车厢内，这个时候看到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家伙。

　　我想了想，打开话匣子，问他：＂你是无锡人？＂他听我突然问他，腼腆地一笑，回应道：＂是的，无锡本地人，今天去镇江走亲戚。＂

　　我用手指着车窗外的惠山方向，问他：＂你们这锡山上的龙光塔拆了吗？＂

　　他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也是一脸惊鄂：＂奇怪，这山上的塔怎么不见了？＂

　　我问他：＂你们当地人也不知道这塔不见了？＂

　　他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惠山，摇了摇头：＂昨天大早上去锻练的时候，还瞥见了它，毕竟是市区最高的建筑，在哪都能望见它。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座塔今天怎么就不见了。＂

　　火车已经渐渐驶离了惠山，我问他：＂报纸上也没任何拆掉或移走塔的新闻吗？＂

　　他还是摇摇头说：＂没听说过。＂

　　我觉得很奇怪，这座龙光塔怎么就凭空消失了？连当地人都不知道。

　　火车到镇江，对面的旅客挑着大包小包行李下了车；不一会，我听见过道有人喊着：＂老陶！老陶！你也坐这趟车呀，好巧，好巧！＂一边朝我这挤过来，我站起来一看是原来在镇江的客户，两个人一握手一问他也去南京办事，一路寒喧就把刚才的龙光塔的事就忘得九宵云外了。

　　我在南京事不多，只是帮单位过来对下帐，隔天一个白天就处理完了，于是打好了第三天中午回上海的火车票。

　　车过常州，当车里的广播播报下一站无锡站时，我突然想起无锡锡恵山上的龙光塔，便很注意地看着窗外。

　　不一会，远远地便望见绵延的惠山，惠山二茅峰高耸着一座新落成的电视塔，尖尖的发射架直刺云霄。

　　接着，小山包一样大小的锡山从惠山的东北角转了出来，可是，让我震惊的是，前天消失的龙光塔又耸立在山顶上，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前天眼花了，但不对呀，对坐的无锡本地人也看到这座塔不见了。

　　火车一路前行，到了上海后，这个疑惑一直压在我的心里，成了我的未解之谜，之后每次坐火车路过无锡的时候，我都会看一眼远处锡山上的龙光塔，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月后，好奇心终于驱使我请了两天假，从上海站乘坐最早一班火车来到了无锡。因为打听到龙光塔下是龙光寺，对于我这种诚心向善，见庙必上的人来说，提前就备好了祭拜的贡品和香烛。当我提着鼓啷啷的旅行包站在锡惠公园大门口时，抬头望去，感觉锡山顶上的龙光塔第一次离我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可及；它粉墙黛瓦，在一片绿树丛中，静静地耸立在山顶上，好像从未消失过一般。

　　锡惠公园里面都是来锻炼身体的人，老人居多，我向其中一个正在舒展腿脚筋骨的大爷问从哪个口上山。

　　大爷笑着问：“你要爬哪座山？”

　　我指着山顶上的龙光塔，说想爬上这座山顶上去，大爷哦了一声，说到：“你要爬锡山啊，不高好爬，从哪都可以爬上去，要好走的话就从山的东西两头有台阶可以上去。”

　　我想起大爷应该是经常来这锻炼的，于是问他有没有注意到两个月前山顶上的龙光塔消失过的事。

　　大爷回头瞧了瞧山上的龙光塔，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说：“塔还会长了脚跑了？你看这不一直立在那了吗？”

　　我谢过大爷，顺着他指的方向，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大爷突然喊住了我，对我说：“两个月前，公园封了有两天的门不让人进去，那两天我没来这。锡惠公园很少有过关一天门的。”

　　大爷的这席话让我确定了自己之前看到的不是眼花了或是出现了幻觉，踏着青石台阶，我很快来到了龙光塔下的龙光寺。

　　龙光寺庙不大，只有一个大门、一个院落和一个大殿，后面便是僧侣用房和龙光塔。进到大殿里，我放下随身带的旅行包，从包里将准备好的祭品取了出来，也许是很少见有香客这么郑重其事地带着几个碗装着糕点、水果、鲜花来寺庙供奉菩萨，庙里面有个师父走到我身边，默默地帮着我一起将贡品在案上摆放好，在我磕拜菩萨的时候，他在一旁敲着木鱼颂念着经文。拜过菩萨后，我向他躬身施礼表示感谢，他微笑着还礼后，便转身离去。

　　我沿着大殿转了一圈，依次拜完大殿内其他的佛像，便来到了后院，龙光塔现在近在咫尺，我用手拍了拍它的墙壁，然后绕着塔身转了一圈。

　　看龙光塔就像一棵巨大的螺纹，牢牢地钉进底座的水泥地底下；也像一株长出了个头的竹笋，虽然塔身稍有一些倾斜，但根系异常发达，塔座下的水泥地也不见遭到破坏；塔是古塔，但想要像玩积木一样用吊车或者其他大型机械腾空把它挪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除非拆除，才能造成塔身消失的情况；按照这个推理，再次看到龙光塔应该是拆掉后重建后的一座新塔，但是龙光塔却旧貌完好无损地耸立在自己面前，那它是怎么做到短暂消失掉的？

　　我沿着龙光塔转了好几圈，又登上古塔，沿廊环视，无锡全市面貌一望无遗，面东观望，新的京杭大运河就像条银色的巨龙，由北向南穿城蜿蜒而过；而转到塔的西面，山下是一大片良田和方整的鱼塘，对面，是连绵起伏的惠山，二茅峰顶上，一座直指天空的电视铁塔，和古塔遥相呼应。

　　我从塔上下来，又绕了一圈，一边用指头在塔身这里敲一敲，那里摸一摸，还是疑惑不解。等再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刚才那位师父站在院子里，见我过来，双手合十施礼“这位施主，您是有什么烦扰需要解惑是吗？”

　　我赶紧回礼，然后指了指龙光塔，还没开口，师父微微弯了弯腰，朝外面大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我随着他一起来到大殿，师父让我在鼓架下的一排座椅下落座，然后在我旁边坐下。

　　阳光通过大殿的镂花门框倾洒了进来，映照着整个大殿显得格外肃穆。

　　我把两个月前坐火车经过无锡时发现寺里的龙光塔从山上消失、回程时又在火车上看到塔又回到原处的怪事说了一遍，然后说：“师父，我来这就想解开这个谜团，但是今天上山绕着龙光寺研究了一圈，突然让我觉得是不是之前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

　　师父听我说完这句话，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说道：“施主，你的眼神没问题，龙光塔确实消失过。”

　　“啊？”我不禁瞪大了眼睛，张着个嘴半天才问：“真的消失过？”

　　师父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更是疑惑不解：“师父，我转了几圈了，没看到塔被拆走过的痕迹呀？难道真有魔法把塔给变走然后又还回来？”

　　师父听完还是哈哈哈地笑着，他笑着说道：“施主，我先给你讲讲这座塔的典故。”

　　“无锡自从公元1223年出了第一个状元蒋重珍后，数百年间再也无人考中状元，当地人困惑不解，不知道为什么状元就再不落到无锡来。明正德年间，昆山状元顾鼎臣路过无锡，听闻此事后，深通风水的他特意在无锡城考察了一番，当他转到锡山惠山后，突然发现，惠山不就是一条趴着的巨龙身体吗，锡山则是龙头；可是龙头上却没角，这就是出不了状元的原因。角从哪里来？很简单，塔就是角，建塔就是让龙头有了角。明万历二年，锡山上建起七层八角楼阁式砖塔。没想到，塔建成的同年，无锡人孙继皋高中状元，此后，无锡又出了三个状元，应验了“龙角风水说”。万历四年，常州知府施观民为塔命名为“龙光塔”，至此，龙光塔便成了无锡文风昌盛的象征。

　　所以，锡山是龙头，惠山是龙身，龙光塔是龙角，当要在惠山这个龙身上再加一只角，你觉得会怎么样？”

　　我回答道：“龙只有龙头才有角，身上加只角，那就等于龙头龙身混淆不清，破了龙相。”

　　师父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对！你说得很对！所以要在惠山上再建一座比龙光塔还高的塔时，必有两角相争。”

　　我突然明白过来，用巴掌轻轻地拍了下桌子：“哦，另一只角，就是惠山上那个刚建好的电视塔。”

　　师父说：“电视塔刚开始搭建的时候，出了很多怪事。锻铸好的钢架准备拉上山的时候，刚到山脚下天就突然下起了大雨，一下下了半个多月，雨天山路湿滑，加上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湍急，一直没办法拉上山去，只好在山脚下等天气好转；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天气好转，把电视塔的材料、器材拉到了山上后，才发现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等拖到电视塔动工的时候，已经三个月过去了；电视塔搭到一半的时候，一天夜里，山上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一些大树都被风吹折断了，塔架子也被吹倒了下来，从山顶一直滚到半山腰上，还好是晚上，没有什么人，滚落的地方也是没有路的杂草丛，否则那真是一场事故。”

　　后来工人们都不敢再往下继续工程了，领导急了，来到龙光寺，找到了我的师父——寺里的主持方丈，问方丈这是什么情况，请他指点迷津。方丈听闻所有的经过后，对来的领导说：“锡山是龙头，惠山是龙身，龙光塔是龙角，这样才是一条真龙；你们要在惠山上建座电视塔，那可是在龙身上多加一个角；这个角放在哪，那个地方就是龙头，现在有了两个龙头，肯定要打起架来，把另一只龙角排斥掉。”

　　领导一听，连忙问：“那该怎么办？”

　　方丈问他：“电视塔能不能移到别的地方？”

　　领导像摇着拨浪鼓一样摇着头，说：“不行，这是已经做好的规划，也是今年的重点工程，停不下来。”

　　方丈“唉”了一声，闭起眼睛没有再吭声。

　　领导着急了，说：“方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电视塔能够立起来？这个工程顺利完工，能够投入到电视台的电视信号发送，也是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啊，方丈，需不要做下法事？还是？”

　　方丈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睁开双眼，说道：“不用！如果一定要建，那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领导一听方丈说有办法，马上跳了起来，赶紧叫身边的秘书拿纸拿笔，赶紧记录下来。

　　就在惠山上的电视塔再次搭建的前一天清晨，锡惠公园通知全园关闭两天，不再对外开放，几辆卡车从旁边的铁门开进锡惠公园，从车上卸下来一箱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木架子，和一捆捆的铁架，然后被分批扛到了锡山上，堆放在龙光寺后院里面。

　　进驻到寺庙里的工人们很快将铁架围着龙光塔成正方形搭起了脚手架，一直搭建到塔顶的高度。到傍晚的时候，一块块巨大的镜子被卯在搭好的铁架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镜子都无缝地贴合在一起，镜子里反射着周围的郁郁葱葱的树丛，还有蓝天白云，龙光塔被藏在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镜子后面了，从很远的地方看锡山，龙光塔就像消失了一样。

　　而对于惠山电视塔工地来说，锡山上的龙角现在消失了，现在只有安上角的就是龙头，暂时没有两龙相争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惠山二茅峰上工地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施工，同样在傍晚时分，一座高耸入云的电视铁塔出现在了惠山山顶上。

　　第三天上午，锡山山顶上的龙光塔镜子和铁架全部拆除下来，龙光塔又静静地耸立在锡山之颠。

　　当我从无锡火车站返程回上海，车出无锡站，还能隐隐约约望见远处的锡山和惠山，我心里感慨，没想到一个城市、一山一水都有它独特的故事，怪与不怪，就在于你对它的风土人情的了解。好了，小伙子，我的故事就讲到这了，车子也马上到无锡站了，听完故事你再看看锡山惠山，可能看它们又不一样了。

　　老人刚说完，D3004动车就开始播报：“下一站无锡站，请需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我探着身，和老人一起朝车窗外张望，夕阳下，惠山成了巨大的剪影，山顶上尖锐的电视塔发射架清晰可见；锡山很快从惠山东北角处转了过来，可是，让我和老人同时目瞪口呆的是，剪影中的山顶空空如也，龙光塔却又消失了，难道，惠山上又要开始什么大型工程了吗？

（注：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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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个怪故事：锡山龙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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