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娈

上了十几年的学,读了十几年的书,算起来,光同桌也有十几个了吧.只是大多印象淡漠了,纵记得起人来,却记不起过往的经历了.

记忆最深的还是高一的同桌,小娈.

那是到二中报到的日子,头一天失去绻绻(我从小学养到高中入学头天夜里的一只狗)的伤痛让我对高中生活不抱任何的好感和期待..

交完学杂费,进了高一四班的教室,已经有很多人在了,自己挑选座位.被老师安排在前排醒目位置坐得太久了,终于可以自己选择了,我要一个角落.

最后几排已经被几个高大的男生占据了,我选择了窗户底下的位置,一个人安静地坐下来,悄悄打量着自己的新同学.

一个女孩进来了,从前走到后,又从后走到前,很茫然的样子.最后,她在我的身边停下了,声音怯怯地:我可以坐这里吗?

她就是小娈.

小娈是体育生.

小娈有两条长长的腿.走起路来,一颠一颠,象头小鹿.她最擅长的是中长跑,是我们学校的四百米王.

她没有一般体育生的嚣张跋扈,胆子小小的,两只大眼睛总是随时逃避着别人的目光..

我终于有了合适的伙伴了.

我们形影相随,亲密无间..确切点说,小娈更象是我的影子,她总是说:好吧.

哈.那段时光当时觉得无限烦恼,而今回想起来,却温馨到让人想落泪了..

上课的时候,小娈总是帮我监视老师的动向,而我,或偷偷睡觉或看课外书.我给每一个老师取了绰号,跟我一起叫的是小娈,她总是说:小心了,面糊糊来了..

而考试的时候,我们之间就掉过来了.小娈作弊经验丰富,透着艺高人胆大,政治等科目抄书,数理化抄前排男生的,然后,我再抄她的..哈,我们之间那叫默契...唯一的遗憾是小娈是个近视眼,尽管前排的男生已经很配合了,她也总是得伸长脖子,擎着眼镜,仔细端详,抄得实在辛苦..

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声音洪亮的年轻人,总是精神抖擞,热情洋溢,课讲得还是不错的.只是心气太高了,一心想让我们班的考试成绩在全年级拔尖,所以总喜欢课后布置一大堆的作业.每布置完毕,他总喜欢故作幽默;作业多不多?不多吧?能不能完成?完不成的同学请举手?噢,没人举手,看来大家都能完成.下课!然后,夹着课本溜得飞快.

那天,一时看不惯,我硬生生拽了小娈的手一起举了起来,被数学老师请进办公室的却只有我一个:你能跟小娈一样吗?她是体育生..全班没一个同学举手,就你一个女孩子举手,啊...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啊..

化学老师,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是我们的班主任.腼腆,易怒,经常话未出口,先激动得胀红了脸.老师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学校领导整天盯着他们的成绩呢.

那天中午放学前,班主任又拉长着小脸进了教室:我再强调一下,纪律!还是纪律!以后坚决不允许迟到早退的现象再出现在我们高一四班..

倒霉的我,真的不是要故意给班主任难看,偏偏那天午睡又过头了,匆匆忙忙赶到学校,语文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捧着课本边讲边在走道里踱来踱去..

这个表情丰富的老先生,读课文的间隙,两只大眼睛会探出老花镜片探照灯般地迅速扫射教室一圈.最有趣的还是他的眉毛,左边的总是会随着音节的顿挫生动地一挑一挑,比右边的足高出一寸,我曾努力练习过一阵子,但总达不到那程度,只得将他的功夫归之为特异功能.

并且,他身手也相当敏捷,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走了我正读到兴头上的一本[名作欣赏].为此,我埋怨了小娈半天..

言归正传.

我午睡过头,迟到了.班主任正阴沉着脸堵在教室门口:上午刚刚强调了纪律,你下午就迟到?!

我无语,没有丁点辩解的兴致.天灾人祸?好象差不多的理由都已经给人用过了,用滥了.

班主任却需要谎言:说,什么理由!

我说:没有理由.

班主任被我的回答惊呆了,诧异地盯着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脸又胀红了,可怜的年轻人!

对峙了足有三分钟,班主任终于开口了:进去上课吧..

语文老师和全班同学行着注目礼将我送到了座位上..

二中的校园很大.曾经,也很美.

我们教室前边就有一排核桃树.核桃树的叶子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很刺激,不是香味,或者说,不单纯只有香味.从小,我们就喜欢摘了巴掌大的叶子夹在书本里,直到风干了水分,然后,时不时地拿出来嗅一嗅,再嗅一嗅..

每年夏天,青色的核桃就会从叶子后边探出头来,除了淘气的一两个同学会偷偷摘了来玩,大部分人顶多只捡拾了树底下掉落的一两颗互相投掷,或者干脆一脚跺个稀巴烂..

核桃,我们是从来吃不到的,因为暑假回来的时候,枝间的果子就已经被收拾光了,徒留一树青碧的散发着浓烈气息的叶子..

我们教室后边不远处,还有一片苹果树.都是几十年的老树了,春天会开了粉粉的花儿,秋天会挂着红红的果儿,冬天,或枯枝崔嵬,或玉树琼枝..

苹果树的花儿远不及桃,杏,梨等树来得丰茂,夺目.开得晚,夹在新生的嫩叶间,远远望去,甚至有些灰暗..

二中真的是太大了,甚至还有自己的菜园.一畦一畦地种着黄瓜,西红柿,萝卜等菜蔬.于是,劳动课的时候,我们往往是到菜园里拔草.

那次的劳动课,其余同学都到菜园去了,独我和小娈被分配到学校食堂帮工.我们两个的任务是将堆成小山一样的水萝卜擦成丝,当然,没有定额,能擦多少是多少..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没多久,手上就给削了一块皮去,血渗了出来,委屈到想哭..

想到其他人不知在菜园里疯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两个边干活边抱怨,好容易熬过了两节课.食堂的大师傅过来验收了,说,黄瓜,西红柿,随便你们两个吃.

我和小娈一人擎着两根大黄瓜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心想,总算没吃亏,别的同学见了不知该如何眼红懊丧呢..

别的同学终于收工回来了,手里拿着的是刚刚从菜园里采摘的新鲜黄瓜!

跟小娈在一起,总是那么地轻松自在.

小娈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想法,而我总是有太多的想法,于是,小娈成了我最合适的倾听者,从上课到下课,从早晨到晚上..

小娈的笔记本上全是我的诗抄(那是席慕蓉泛滥成灾的年代),小娈的笔记本上也全是我喜欢的明星的即时贴.而我的笔记本,则一直都干干净净..那个时候的我,正心高气傲,什么东西一多了就怀疑它的价值,所以我的笔记本上是容不得流行的..

走在路上,看见一棵特殊的小草,小娈会好奇地问我:这是什么草呀?而我的植物知识并不比小娈高明,却不肯承认无知,非要故作深沉:路边野草,何须问它的名字..

小娈总是被我唬得一愣一愣地..

小娈其实姓栾,我觉得栾之一字没什么意思,便改叫她小娈,而她,是欣然接受了.

突然想起二中的校歌来了,那是随校改风一起刮过来的,录上一节:

王屋山下,黄水河畔,有一个美丽的校园.

LK二中,我们的摇篮,培育着一代代建设四化的青年.

....

其实,小娈并没有太多的故事.

新年的晚上,我没有回家,跟她一起在教室里迎接新年,准备玩个通宵,却遇见了在另一个班里的小学同学,我们两个扯了一夜..小娈只有可怜巴巴在一边昏睡的份..

这同学也是体育生,他的妈妈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数学老师,曾经教过我的大姐姐,所以,在还没有教我的时候就已经偏爱着我了..

这个同学后来读了军校,在某炮兵学院,有一天,突然寄来一封词意暧昧的长信,被我一封回信打发地从此杳无音信了..

高二,分文理班了.小娈去了理科班.她带了她新的同桌来给我认识.

学校运动会上,我继续替小娈喊加油,而不是自己班的同学.

我也换了新的同桌,并且一连换了三个..

没人能象小娈那样了.他们都很刻苦,从早到晚,抱个课本闷头坐着,我没有理由打扰,于是,我变得越发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