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民一米七八的个头,脸庞方正,一看就是敦厚善良来自小地方的老实人,应该说他也算见过世面,在滨城读了几年大学,但是骨子里小地方的淳朴气质还丝毫没改。不是杨忠民自己不想进步,从小在家庭受到的影响太大,凡事都要忍、凡事不如意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教育,养成了杨忠民不争不抢、恬淡从容、委曲求全的性格,有人说是厚道,也就是窝囊。
杨忠民爷爷的父亲变卖了祖上留给他的大半土地,捐资建造了他们那个偏野小县城第一所现代意义的小学。和现在的民办学校不同,杨家捐建的那个学校不收学费,义务教学,教师工资也由杨家资助。爷爷的父亲去世后,爷爷就继承了那所学校继任校长,杨忠民的父亲也在学校念书。读到四年级,那所学校被没收充公了,学校的老师经改造成了国家的人,也就是公办教师,他们曾经的东家也就是学校创始人的儿子、杨忠民的爷爷则被赶回家成为城镇无业人员。老家伙教了半辈子书也不会干别的,家里被清理得空空荡荡,于是杨忠民十三岁的父亲辍学开始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杨忠民的小学也是在那个小学读,很有意思的是他在自己家捐建的学校读书受尽了同学的各种欺负,更强化了他逆来顺受的性格。如果没有后来的高考,杨忠民或许是个城镇唯唯诺诺的小商贩、路边勤勤恳恳的修鞋匠或者挑着剃头挑子走街串户的剃头师傅。所以,大学毕业来到花都市拖拉机厂工作,于他个人以及他的家庭,都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彭科长让杨忠民负责出具油品检测报告,杨忠民虽然当时没有表现出来,内心里还是得意了几天,毕竟在同期进厂的毕业生中,还没有哪个负点小责呢。所以他兢兢业业,几乎每天一上班都找小赵师傅汪师傅了解化验情况,小赵师傅还好,汪师傅就看不惯他那种掩饰得不好的张狂,“少在我眼前晃悠,化验完会叫你,有点眼色”,杨忠民倒无所谓,也不生气。等有了化验结果,他小跑着拿来报告本工工整整把报告出了,在批准人那里签上自己“杨忠民”三个字时,心里确实感觉像是蜜里调油。
经常是报告一出,等不到取报告的来,他自己就手里拿着报告单哼着小曲主动给人家送去。别人出报告的时候,不要说主动给送检单位送了,他们来取还经常推三阻四,时不时叫人家再跑两趟。“不能太惯着他们,他们来就给啊?叫他们蹬鼻子上脸!”杨忠民不管这些,虽然他也意识到压压别人的报告可以换来他们表面的尊重,但是也不愿意让基层单位那些人拿过报告单转身就骂娘,既然是自己主管的一份工作,他就想把它做好。本来杨忠民木讷寡言,本身也不会说话,父母就总说,“三破鞋打不出一个闷屁”,但是送报告单的路上他会主动跟单位的人打招呼,“刘师傅,忙啊,我给他们送报告单,他们催得急,我们这边也忙,赶紧送去总算一个事”,“张科长,您好!没事没事,送报告单”,“小刘,忙啥呢?这不赶紧把报告给他们送去,催命一样”……
杨忠民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发展得很顺利。虽然工资很低,还赶不上在石化系统工作的同学的三分之一,但是每天有事干,在科室已经有了存在感。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跟猪不太一样,人天生需要工作需要劳作,天天什么不干,吃了睡睡了吃,还真坚持不下去。正是因为负了点小责,杨忠民有次在走廊碰到郭中意时人家竟然还朝他笑了一次,甚至科长还召集过负责出报告的四个研究方向的人员开会,小伙子心里很有一股大干事业的豪迈。但是凡事不能太顺,太顺就蕴含危机了,高速公路还不能修得太直呢,爬山还要盘旋着上呢。
主管出报告单刚半个多月,自己的名字还没有签得太潇洒,有天刚上班,所里主管领导黄家英黄主任叫他去办公室,说人家送检单位反映,有个硬脂酸钙两个多月了还没有检测,影响了模型分厂使用。杨忠民一头冷汗,赶紧小跑着回去查,结果真有一份样品被两个化验员不小心塞到柜子里侧了,正是两个多月前送来的东西。等冷汗落了,杨忠民仔细想想,觉得这事跟自己关系不大啊,这是两个多月前的东西,自己管这事才是半个多月,于是又找黄主任。结果黄主任指着他本来就不高的鼻子很批了一通,说你接手前为什么不清理以前的遗留问题?送检样品都附委托单,为什么不自己主动查看单据?出了问题还狡辩,态度极其不端正!通知财务,扣发本月奖金!写出书面检查!
杨忠民觉得很委屈,找到一个没人的实验室偷偷掉了泪。大小伙子掉泪很不光彩,所以杨忠民躲在那个兼作仓库的实验室哭的时候,把门反锁了,但是即使反锁了门,他也没敢痛痛快快哭一场,只是压抑着抽泣。他知道自己有失误,但是两个多月前的事都让他一个人承担责任,总是不合理。每天都很精致的黄主任跟老赵师傅小赵师傅汪师傅是多年的同事,经常嘻嘻哈哈聊些家长里短,她显然是为了维护她们,才把责任全部推给了还在实习期的杨忠民。倒是小赵师傅找到他安慰了一下,“没事,单位都这样,出了事总要有人负责,你最年轻,负就负点吧,处理别人领导不是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处理别人的领导,处理完他后正快乐地跟两个化验员一起聊她的新发型,隔着关起的门,领导“咯咯咯”的笑声清脆而响亮……
感觉自己很委屈很沮丧的杨忠民的痛苦没有能坚持几天,他开始以为天要塌,后来发现天结实着呢。年轻人就是这样,再大的痛苦再大的打击再大的委屈,遇到别的开心的事都会很快就烟消云散,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被打击被误解着成长起来呢。他的大学一个专业的同学,也是老乡,一起分来花都市的好兄弟赵庆昌打来电话,约着周末一起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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